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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看見的,永遠是那些名人們的光鮮亮麗,和彷彿走在食物鏈上層般的奢華生活,卻永遠無法真正看清那些名利與美好外表下的真實。

希特勒一生五十六年,曾經愛過不少人,卻不曾讓任何人在他房裡過夜,也不讓任何人靠近他的房間。即便是相戀十多年的情人,他心中總有諸多的恐懼。害怕她是外國間諜,害怕她是共產主義者,害怕她是反納粹派來的殺手。哪怕他們認識時,她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女孩,她也曾為他自殺過三次。

他第一次結婚,是在死前幾個小時內進行的。當時,第二次大戰接近尾聲,史達林指揮蘇聯紅軍轟炸了柏林,希特勒讓神父為他與情人完成婚禮,而後分別與妻子開槍服毒自殺。直至最後一刻,他才完成了一個普通人看來再正常不過的事。

或許那時他才明白,愛是生命盡頭唯一可以帶走的東西。諷刺的是,當人們活著,在虛華世界中追逐名與利,一個深愛你的人看上去就像是個乞丐

太陽已經完全沉到地平面底下,城市邊緣種滿了鬱鬱蒼蒼的樹,襯著逐漸暗下的天, 遮掩了腳下滾滾流動的浮世繁華。

被捧在高高的世界太久了,導致很多時候,她也已經忘記,其實自己和街上那些人沒什麼不同。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停下腳步,一切就不會改變,就能留住我們珍惜的人和回憶。實際上並不是這樣,不會改變的,只有死亡。 生命是一條流動的長河,哪怕是在深沉的夢中,也不會停止前進的腳步。 大概是真的過去太多年了,她等啊等,等到後來,即便是在夢中,都大概猜到了這只是個夢,但依然希望能在這虛幻的世界裡等出點什麼。

只是無聲的黑白畫面也好,只是一個背影也好,請讓我再看看你吧。

夢中的自己依然素顏,紮著馬尾,一直坐在圖書館最角落的位置,有些寂寞地翻著書,抬頭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可惜的是,他再也沒有出現過一次。

車輛的顛簸,讓她的腦柋撞上了玻璃,從夢中驚醒。 窗外下了小雨,雨珠密密麻麻地掛滿了車窗,再緩緩滑落。他坐在背光的地方,看不清楚長相,他低下頭去看了看錶,頭髮蓋住了眼睛,只露出高挺鼻樑。 她連眨眼的能力都失去了,像被拔了電池的玩偶,一動也不動地盯著他。

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趕緊搖下車窗。深冬的冷風灌了進來,吹得臉頰刺痛,細雨也順勢飄落。可是依然看不清楚,雨水像是惡作劇一樣,模糊了那個人的側臉。

依然記得,高中時也這樣下過一場雨,自己狠狠地騙過他,他氣得連話都不想跟她說一句,頭也不回的走進了捷運站,丟下她一個人站在那裡面壁思過。當時她在捷運站外面哭了好久,最後他還是硬著頭皮回來,把哭到被人圍觀,丟死人的她帶走。

大概是時間走得越快,回憶與現實的界線也會越來越模糊,這樣的回憶讓她產生了幻覺。

她以為,他總有一天還會回來,把哭到眼睛紅腫的她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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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太快,前方的交通很快疏通,車子重新開動。

那個男人彷彿也在趕時間,推開門走下車,撐開傘往捷運站的方向走去,空留下一個高挑的背影。

「停,停車。」她拍了拍司機的靠背。

「艾小姐,這裡是不能停車的,這...」司機有些為難

「停車啊!」 嘴上雖然只是叫停,但她已經戴上墨鏡和帽子,拉開車門,跑了出去,甚至直接闖了紅燈,衝往捷運站的方向去。

這座城市裡的人太多了,分明已經在第一時間追了出去,分明已經看到那個人。但到了捷運站裡面,視線越過一張張陌生的臉,與高高矮矮的人群擦肩而過,看見滿地雨水的痕跡,卻沒有看到一張相似的臉。 從售票機跑到了月台,又從月台跑回了捷運站門口。可是依然沒看到,找不到,她這才遲鈍地用袖子擦去臉上的雨水。而更糟糕的是,很快有人在她身後悄聲說了一句:「妳是...是艾以煙吧?」

她愣住,終於。洶湧的人潮將她包圍,很多人拿紙筆找她簽名。

手機喀嚓喀嚓的拍照聲密集響起,白亮的閃光燈一次次打在她的臉上。 直到這一刻,她才總算從童話般的幻想中,回到了現實。

怎麼會這麼傻呢?總覺得自己還是那個在捷運站流淚的高中生。其實,除非是拍戲工作需要,流淚是很浪費時間的事。現在的自己,面對再多困難,也只會保持理智和清醒,用最快的速度解決。

現實是這樣。

還是多年前的那座城市,還是和多年前一樣的冷雨。

但不會有哭紅鼻子的自己,也不會再有那個人。

艾以煙這才反應過來,一邊撥通阿德的電話,一邊把墨鏡摘了下來:「哇,你們好厲害,我不過自己出來溜達溜達都被你們抓到,來來來要簽名要合照都要排隊哦....啊..阿德,我在捷運站,我迷路了你趕快過來....你們不要擠...我快被推倒了,一個一個來.....」

因為她坦率接受了簽名合照,周圍的群眾反應更熱情了。

..............

....................

這件事艾以煙處理得並不糟糕,所以阿德事後沒有給她臉色看,但威脅的話也沒少說,她暗自捏了把冷汗。

 

不相信愛情的我們,是否有重新相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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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

雪白的教堂在郊外的草坪上,中午十二點的鐘聲響徹高空。

艾以煙和姊妹淘王麗、于玲這幾乎是當今最紅的女明星,卻是最早到的一群。

昊然已經出現在教堂門口,大步朝著艾以煙走過來。他一身徹頭徹尾的白色,就連皮鞋和領結都是最乾淨的白,唯獨胸前佩戴了紫色的薰衣草。

「阿姊!」他在老遠的地方就朝她揮了揮手

「小然!」艾以煙抓著裙子飛奔過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你太帥了,白色啊,你穿得是白色啊,我真不敢相信,你和子昂真的會舉辦這個宴會,這就是婚禮啊!」

「是啊,我也覺得好神奇,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昊然抓了抓腦袋,笑得有點羞澀。「其實,有點不好意思。」

「阿然,別不好意思,來這是我們三個人送你的禮物。」王麗把一個包裝好的白色大盒子遞上去

「謝謝!」昊然往下看了看:「這盒子裡裝的是....」

「千萬不要在這裡拆,回去再拆。」于玲連忙衝過去擋住。

遠遠的,子昂也出來了。他同樣穿著一身白色,胸前也別了薰衣草,相對於昊然西裝是一般長度,他的衣服是長到大腿的三件式白色長禮服。他從階梯上走下來,在人群中高挑出眾,陽光燦爛的笑容,右耳上二顆耳釘閃閃發亮,風度翩翩:「以煙,真高興妳這麼早就來了。還有王麗、于玲,妳們也趕快進來坐吧。」

帥哥就是帥哥,他輕輕一笑,旁邊的王麗和于玲都軟成了一攤泥:「好...」

艾以煙給了她們一個「妳們真沒出息的眼神」,就挽著昊然的手,和她們一起朝教堂裡走去,卻被子昂叫住:「以煙,我有點事想找妳談談。」

「怎麼了?」

子昂把她帶到一旁低聲說:「公司新投資一部電影,以我的直覺這部要拿獎很容易,不知道妳有沒有興趣試鏡。」

原本看子昂神秘的樣子,還以為他要說和昊然有關的事,結果居然是講工作,艾以煙忍不住笑了:「子昂,你這工作狂的毛病還是改不掉,今天你結婚啊,放鬆一點好嗎?」

「不是結婚,是慶功宴。」子昂一本正經的說著,嘴角卻揚了起來

「是是,慶功宴。」她笑了起來 這次慶功宴的地點是在教堂,其實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

 

愛一個人就是橫下心來,把自己小小的賭本跟他的合起來,梭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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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昂是大集團裡的頭號男藝人,不過和艾以煙不同的是,他的身分不單是藝人,還是股東和製片人。而且幾乎只要是他接下的片子,就會拿獎拿到手軟,這跟艾以煙入圍了五次之後,才拿下影后的差別是很大的。

她的出道過程可以說是非常幸運,從選美比賽拿下第一名後就被大導演看中,在一部巨星雲集的黑道大片中,飾演一個清純的盲女,從此一砲而紅,正式踏入演藝圈。可惜的是從那之後,運氣就不怎麼好。雖然誹聞很少,但一直被冠上花瓶、票房毒藥的標籤,直到當了影后,才總算成了實力派演員。因為這個獎拿得太不容易,她拿獎的時候哭得唏哩嘩啦,說話顛三倒四,完全沒邏輯,甚至還冒出一句「我覺得這樣好對不起其他入圍的人,可是五次了,輪也該輪到我了吧」當時立刻全場爆笑,到現在影片還廣為流傳。

「試片只是個程序,這電影的製片人和贊助商都很看好妳,說女主角一定要是你,所以我才來問妳。」

「居然勞煩天王親自來請人,是哪個製作人投資的電影啊?」

子昂笑了笑,完全忽略她的話:「下星期二,妳就直接來公司一趟吧,不用擔心妳的通告,我都幫妳推掉了。」

「好,那就...」艾以煙愣了一下,差點大叫起來:「你你你...把我的通告都推了....」

「因為這部電影要到英國取景,那些廣告片妳肯定沒時間拍了。」

「只是三個月,回來我還是可以繼續拍啊。」

「專心拍這部吧,與其像無頭蒼蠅的接一堆片,不如專心拍一部好片。」他看了看門口:「現在人多了,我們回頭再談。」

「等等,子昂....」 這時,昊然已經和旁邊兩個美女拍了幾十張照片,一排牙齒閃亮亮的雪白,看上去非常帥氣,也很欠打。看到子昂過去把他拖走,

艾以煙無力的朝子昂伸出手:「不要...隨便幫人...作決定...」

唱詩班的人已經走到台上,後台絃樂隊奏出零零碎碎的試音。教堂裡的人逐漸多了起來,畫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張即將完成的建築設計圖。 最前面的坐位有個男人正翹著腿坐在那。他的西裝是黑色,襯衫是深紅色,反而襯得他頸後的皮膚更加的雪白。平而寬厚的肩膀讓他只是坐在那就很有架勢。他膝上放著一本厚厚的本子,手裡拿著鉛筆,似乎是在畫畫。其他人都在談笑風生,就他一個人安靜的坐在那,反倒一下抓住了艾以煙的目光,所以,她才能從他的背影找到熟悉的感覺。

他偶爾抬頭,看看窗外,僅十五度角的變化,也讓她徹底無法聽別人說的任何話。 周圍的所有雜音都被心跳聲蓋過了。 然而,她看見那個男人站了起來,朝教堂的後門走去了。

于玲雙手抱胸地看著他們:「子昂、阿然,說說你們的感情發展史嘛。」

昊然呆了一下,撇了一眼旁邊的子昂,大辣辣地笑了:「其實,我一開始是他的粉絲啦,我們先是朋友,然後就慢慢發展成這樣了....」

子昂雙手插在褲袋裡,冷冷地揚揚眉:「真好,把威脅我的經過直接省略了。」

昊然一臉窘樣,但很快地反擊:「那也不是我願意的啊,誰叫你看不起人,說那些話污辱我。」

有人驚訝的說:「啊,天王居然會羞辱人?」

「是啊,平常裝得好而已,以前都不知道他這麼歹毒,第一次見面就這樣說話,真是讓人深受打擊。」昊然故作生氣的看了子昂一眼。

「原來這兩個人是歡喜冤家。」于玲深沉的點點頭:「那你們是誰先動心的?」

子昂和昊然同時說:「他!」

一陣安靜。

「好好好,是我先動心。」子昂無奈地說:「小然,今天先讓你,回去再和你慢慢說。」

昊然繼續毫不留情地反擊:「你別在大家面前說得像是在讓我一樣,當初愛亂吃醋的人是誰?」

王麗打了個哆嗦:「好了好了,結婚當天還打情罵俏,肉麻死了。」

于玲聽的感動地說:「是啊,就像初戀一樣,太浪漫了。」

提前準備的儀式,其實也就是結婚儀式還有幾分鐘後就要開始了,眼前一身白的新人居然開始鬧彆扭了。

原來是于玲這個麻煩製造者提出的問題:「一會兒,要丟花束,你們兩個誰來丟呢?」

哪知,子昂和昊然居然又異口同聲的指著對方: 「他!」

沒想到他們還真的準備了花束,大家都呆住了。一陣鴉雀無聲的尷尬過後,

子昂疑惑地說:「小然,怎麼花束要我來丟呢?」

「我說只要酒會就好,是你硬要加入這個儀式,那肯定就是你丟啊!」昊然理直氣壯得很

子昂遲疑了一會兒,似乎是考慮對方對面子問題,小聲的說:「但是我們兩之間你才是新娘,不是嗎?」

「兩個男人之間還分什麼新郎新娘,我不管,就是你丟!」

「不行,這太不符合邏輯了,求婚的是我,帶爸媽來這裡的也是我,戴戒指的也是我,連丟花束的也是我來?這到底是我一個人在結婚嗎?」

昊然呆了一下,臉馬上漲紅:「我不管,就是你丟!」這已經是完全無理取鬧了。

「你....」子昂瞇了瞇眼睛,狠狠地捏了他的臉,看上去是生氣,眼神卻是寵溺得要命。

看到這一幕,連做為朋友的自己都感到了濃濃的幸福。

這到底是要多深的感情,才能讓他們克服困難,旁人的眼光,最後順利走在一起,成為一生的伴侶呢?

 

沒有因為生活的變故和旁人的耳語而放棄我,還是當初那個驕傲、朝氣,勇往直前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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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人一輩子,就只能愛上一個人了。

或許你覺得不可思議,但沒有人能把心分做很多部分,一顆心怎麼分成兩半,或是更多...那樣會讓心受傷的。

男生的愛很不容易說出口,同志的心很脆弱,薰衣草代表了愛與承諾,代表等待愛情的奇蹟。當他跟他緊握著薰衣草,在歷經了各種千辛萬苦的考驗,彼此那份純粹的深情,依然在心中刻劃出無人能替代的地位,即使面對上天的捉弄,命運的殘酷,薰衣草的愛情,讓人再次感受到真愛的力量與奇蹟,還有心底那份對愛情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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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過去的人,過去的話一直反覆出現。

和夜洛在一起的時候年紀太小了,兩三天就要吵一次架,但他說的一句話,她卻從來不曾反駁過:「很多時後,我比妳爸媽都還要了解妳,比妳本人還要心疼妳自己。」

還有....

別亂丟自己最喜歡的東西,不然找不回來後悔都來不及。

同一時間,艾以煙的手拿包震了一下,以為是有人打電話來,她難得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結果,卻是提醒鬧鈴。

每年的四月十五日的前一天,手機上都會有自動提醒。實際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裡,她不曾有哪一天會忘記這個日子,卻偏偏要設鬧鈴來提醒自己。好像自己真的很忙,真的會忘記這一天。 她屏住了呼吸。 他們還在高中時,連老師都說要吃他們的喜糖。 他們的愛情,其實原本應該是和子昂昊然一樣的結果。

「以煙,妳現在是不是很想夜洛?」剛剛王麗這樣問她,她並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

妳現在是不是很想夜洛?

妳現在是不是很想夜洛。

婚禮馬上開始,歡聲雷動的掌聲響起。艾以煙甚至連把手機放回去的時間都沒有,就已經用力鼓掌到手都痛起來,旁邊的兩個姊妹沒心沒肺地大笑起來。

螢幕上的提醒亮了一分鐘,之後,上面一排簡單的字也隨著一起變成一片沉寂的黑色:明天給夜洛掃墓。

大一的時候,艾以煙的表姊在澳洲被男朋友給甩了,傷心之下回台灣工作,卻被家人逼著結婚。她根本還沒從上一段戀情中走出來,情緒很不穩定,每天下班後都到酒吧買醉。有一天晚上被一個陌生男人撿屍,帶去汽車旅館,他卻很紳士,沒有碰她。第二天早上兩人衣冠楚楚地從床上醒來,她直接跟對方說「我們結婚吧」,那個男的只說了一聲「好」,兩人就閃婚了。

這場婚禮舉辦之前,所有人都覺得不可靠不保險,畢竟表姊連對方的底細都沒查清楚就亂來,實在太草率。艾以煙出於好奇心,拉著楚夜洛一起去參加了婚禮。兩個新人走向神父之前,新郎居然說了一個事實,其實他是表姊的頂頭上司,早在澳洲的時後,他就在自己的下屬那裡看見過表姊的照片,對她一見鍾情。所以,這場婚禮從某個角度上來說是有預謀的。

這種幾乎只會出現在偶像劇裡的邂逅,把艾以煙徹徹底底的感動了。

再回頭想一想和楚夜洛的邂逅,真是一點都不浪漫。 上高一的時候,同學偷偷地在她耳邊說了一句:「那個男生成績很差,但家裡很有錢,靠關係進了我們學校...妳看,他長得就像女生一樣....」,然後她回頭,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睡覺的楚夜洛。 像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也抬頭看了她,更正確說,是瞪了她一眼。

「你已經讓我錯過浪漫的邂逅,不可以再讓我錯過浪漫的婚禮。」表姊的婚禮過後,她這麼對楚夜洛說:「你說,你什麼時候向我求婚?」

當時楚夜洛剛開了一罐可樂,聽到這句話嗆得猛咳幾聲:「我們才剛上大一啊,這麼早就想把我綁死?」

她非常厚顏無恥:「早綁也是死,晚綁也是死,你快點招來。」

楚夜洛瞪了她一眼,本來想說點話來揶揄她,但想了一會,突然認真的說:「我不想用我老爸的錢買戒指給妳,等我畢業自己賺錢後,再買戒指給妳。」

「藉口,都是藉口。」她咬了咬牙:「等到那個時候,你肯定就把我甩了。」

被她這樣無理取鬧的次數沒有五百次也有三百次,

楚夜洛已經很淡定:「這樣,先拿這個充數,以後我會換更好的給妳。」 他摘下可樂易開罐上的鐵環,握住艾以煙的手指,把鐵環套在她的無名指上:「現在的我就只值這個價,希望妳不要嫌棄。」

艾以煙眨了眨眼,輕輕捏住那個鐵環,其實她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但還是傲嬌地說:「這叫長期投資,我等你升值,買最好的戒指,帶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跪下來向我求婚。」

 

心,因為有了一個人,才會顯得兵荒馬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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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子昂和昊然手指上戴著戒指,艾以煙不由壓緊了手拿包。 在最裡面的錢包裡,有一枚小小的易開罐拉環,後半截已經被摘掉,只剩下小小的鐵環。

宣示過後,子昂走過去吻了昊然。

樂隊奏響了聖潔的音樂,無數細細的擦絃聲融合在一起,竟讓人有一種冥冥之中的感動,在這種情況下看見兩個男人親吻,在場的人哪怕是再直的直男,也不由感動莫名。看著遠處穿著雪白禮服的人,艾以煙十指交握,眼眶已經變得通紅。

儀式結束後,兩位男主角走到教堂門前的台階上,所有賓客圍了過去,等待他們拋花束。

因為之前在「誰拋花束」上引起鬧劇,大家都開始興致勃勃的討論起來。 當然,這種話題是王麗最愛的,從出來以後,她就一直在說一些于玲聽不懂,以煙半懂不懂的話題:「像昊然這種受,就是欠調教,如果子昂在這上面還讓著他,以後就變成忠犬。」

于玲精緻的臉上完全是茫然:「她在說什麼?」

「不知道,可能又玩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遊戲吧。」艾以煙聳聳肩

眾人的腳步驚起了草坪上的白鴿,牠們拍打著翅膀,一些飛向高高的藍天,一些停留在教堂的尖頂上。一群穿著白雪公主裙的小女孩拎著花藍出來,像小天使一樣地笑著,把白色的玫瑰花瓣一路灑在階梯上。在此同時,輕柔的微風吹來,將那些花辦高高地拂入空中。 花瓣漫天飛舞,大片大片灑落,間隙間隱約呈現著賓客們歡樂的笑臉,還有兩人幸福的表情。就好像聖誕節提前到來,在這陽光明媚的午後,下起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旋轉飛舞的花瓣太美,滿腔的激動令人想要大聲喊叫。

這一刻,艾以煙抬頭看著那些花瓣,她沒有再看周圍的人,但總是覺得時間的界線已經很模糊,好像變成了十幾歲的自己,再低下頭就可以看見身邊的夜洛。 然而,剛低下頭想轉身對于玲說「這婚禮辦得真好」,卻看見了站在斜對面台階上的男人。

眼前的景象,像是被突然按下快門,完全靜止了。 就連教堂上頭白鴿拍動翅膀的聲音,也像是無法穿透停滯的空氣。過了很久很久才像搔癢般的在耳膜輕輕震了幾下。教堂的唱詩班吟唱著聖歌,緩慢而聖潔,像是一場漫無止境的沉默。在低音大提琴的伴奏下,小提琴的和弦穿透厚重的牆壁,噴灑到陽光下,彷彿把他們所在的世界也洗滌得乾乾淨淨。

他原本和自己一樣,也在抬頭看那些花瓣。 但她才看到他沒多久,他就像是有感應一樣的轉過頭,隔著人群與花瓣注視著她。

剛烈的陽光從高空中落下,在白雲與白雲交疊的地方,劈開一條靜止的金色閃電。男人臉上的線條是舒適而優雅的,但連眨眼時睫毛微微顫抖的瞬間,都像是刻意放慢了。 連同那些振翅的白鴿,救贖的音樂,也都不忍地放慢了腳步。

然後,他朝她微微一笑。

「夜洛。」她聽見自己小聲地念出這個名字。

她連眨眼都不敢眨一下,推開人群,直接朝那個人衝了過去。

不要離開, 不要再消失了。

雖然他只是對她禮貌性地笑一笑,就又把注意力放在子昂和昊然身上,但這一次不一樣。他一直站在那裡沒動,如此真實,不是夢境。

可是,她才走到一半,一道黑影在上方飛過,然後一團東西掉在自己的懷裡。 艾以煙呆呆地看著懷裡的薰衣草花束,又抬頭看了看臺階上的昊然和子昂。他們倆一起朝著她笑了笑,好像是一起丟出來的,還是故意對著她丟的。

「啊啊啊啊啊.......阿然你太偏心了,我剛才搶得那麼認真,你也不朝我丟,居然丟給以煙!」王麗在後面一聲慘叫,就和一群人興奮地湊過來,把艾以煙圍得水瀉不通。

「恭喜阿姊,下一個結婚的就是妳!」

「哈哈哈,天后終於要找到歸宿了嗎?」

「恭喜!恭喜!」 子昂和昊然走進了教堂,四周依舊是一片起鬨的祝賀聲。

艾以煙還沒弄清楚怎麼一回事,那個男的已經走上臺階,也跟著走進了教堂。 教堂的彩繪玻璃被陽光照得發亮,像是萬花筒一樣五彩繽紛,卻也像萬花筒一樣不真實。 音樂沒有停止,花瓣依然在風中亂舞,但他的背影卻逐漸離開她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放下了尊嚴,放下了個性,放下了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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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難受,習慣思念,習慣等你...

 

所以,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進了教堂,在人群裡看見那個男人背影的時候,心跳才會這麼劇烈吧。

但艾以煙還是假裝無所謂的樣子,眉飛色舞的走過去,興致勃勃的揚了揚眉:「子昂,你就這麼進來,把你家小然丟在外面,不怕他對你有意見嗎?」 是在對著子昂說話,也沒有看那個男人,但眼角的餘光發現他在看自己,

艾以煙的手居然比第一次試鏡的時後抖的還要厲害。更糟糕的是,連牙齒和嘴唇都在發抖。如果不是因為人多,她虛張聲勢的聲音被蓋住,別人一定會以為她被丟到冷凍庫,現在才被撈回來。

「以煙,妳來的正好,聽說妳對建築很感興趣,我有個朋友要介紹給妳。」子昂指了指身邊的男人:「鐵川,妳肯定聽過這個名字。」

艾以煙愣了一下。 「鐵川?不會是我聽過的那個鐵川吧?」 不要說她對建築感興趣了,就算是普通人都知道這個在歐洲揚名的頂尖建築設計師,只是沒想到會是眼前這個人。 頭腦已經無法思考,但還是維持著很體面的社交禮儀,大方的朝他伸出手:「一直有拜讀您的作品,久仰大名。」

他回過頭來,也稍微愣了一下,然後也伸出手來:「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艾小姐,您的每一部電影我都有看過。」

艾以煙和他握手後,就只是呆滯的看著他。 這一刻,腦中真的只剩下空白。

雖然當時夜洛走的時候已經很不好看了,血肉模糊,四肢分家,但是是她親自把他的遺體一塊塊拼好,又親自將他送入火葬場。

所以,這不是夜洛,她知道。 可是為什麼....這世界上為什麼有長得如此像的人呢?

他們其實並不是完全一樣,以前她總是覺得夜洛太孩子氣,希望他再高一些,再成熟一些,曾在心中偷偷幻想過幾年後的他,就是這個樣子的。而那樣的五官輪廓,那雙含笑的眼睛....讓她真的覺得他沒有死,而是躲到某個角落偷偷生活著,直到今天才變成這個男人,出現在她眼前。

他不僅個子高,身材比例好,一張臉對男人而言有些多餘的美麗。雖說如此,比起子昂燦爛陽光的外型,他卻更加內斂儒雅,很講禮貌,微微笑起來,會讓人想起與大海遙望的乾淨天空。 可是,他和子昂後面說了什麼,

她再也聽不到了,只是冒失的問:「你真的是鐵川?那個建築師鐵川?」

鐵川笑的更謙虛了:「是。」

「你...我在雜誌上看過你的簡歷,你,你一直在義大利生活,最近才回來是嗎?」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已經完全語無倫次,手指發冷,腦中一片嗡鳴,耳朵也快要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恩,也是在那認識子昂的。」

艾以煙點點頭:「這樣啊,這麼說這麼說.....」

不知道說什麼,眼睛裡有紅色的東西突然在跳動,像是一口氣無法提上來,沉重的鈍痛壓在胸口,腦中嚴重缺氧,眼前黑了一下。

子昂立刻伸手扶住她:「以煙,妳還好嗎?」

艾以煙皺了皺眉,按著肚子一臉鬱悶:「唉,還不是為了參加你們的婚禮,打扮得漂亮一點,才選了這條裙子。結果這裙子超緊,我連早餐都不敢吃,現在餓的快暈了。」

子昂忍不住笑了一下:「謝了,我找人幫妳準備食物。」

「不用了,你們老朋友聚會我不打攪,這就去騷擾你家小然。」

艾以煙按著肚子,朝鐵川抱歉的點頭:「真不好意思,今天臉丟大了,改天再陪你們聊。」

她甚至連看他都不敢,就在轉身後聽見一聲「好。」

人類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 小時候很幸福,卻恨不得別人認為自己是悲劇人物。長大以後,哪怕丟了最重要的東西,甚至一個人在空盪盪的房子裡嚎啕大哭,也要向別人證明自己的人生是很完美的才行。

把一束薰衣草放到墓碑前。

「夜洛,我來看你了。」

艾以煙很隨意的坐在墓碑旁,然後將頭輕輕依偎在墓碑上,就像多年前靠在他的肩膀上一樣。

「昨天我在朋友的婚宴上看到了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你猜他是做什麼的?」她笑了出來:「建築師,你曾經說過最不喜歡建築。」

最早他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二代,總覺得當建築師不夠酷,要當指揮建築師的那個Boss才叫氣派,她笑他被父母的銅臭薰傻了,告訴他建築師和醫師一樣,都是要很聰明的人才能擔當的職業。他從來沒有贊同過她,但也從來沒有不讓過她。 還記得大二的冬天,她逼他去圖書館幫自己找建築書,回來的時候他整個臉像大便一樣臭都不說話。他明明是學金融的,她卻逼他和自己一起看圖紙,不認真聽她自言自語,她就嚷嚷著你不愛我了。他的抱怨最多只停留在眼中,偶爾生不如死的嘆了一口氣,卻從來沒有真正責備過她。

「昨天王麗問我,是不是很想你。這問題多麼無聊啊,早就對你說過我不配和你在一起,更沒有資格想你。」

墓碑上,夜洛陳舊的黑白照片永久沉默著。

可是他的臉如此年輕,散發著生命的光彩。

「夜洛,我接到花束了,這說明下一個要結婚的人就是我。既然都快結婚了,這說明我真的不會再想你了吧。」

她靠在他的墓碑上,從手拿包裡拿出易開罐鐵環,在手理轉了幾圈。

「你看看,人生就這麼長,轉眼間那麼多年都過去了,我也沒有怎麼樣。現在的我已經不像當年,是很堅強的。所以,就算你如影隨形,你帶給我那麼多沉重的東西,我也承受得住。」

曾經和夜洛有很多很多的回憶。 但過去的記憶就像沙漠中的石像,哪怕有再堅毅的輪廓,最後都會被荒蕪的風沙模糊了容顏。

風沙的名字叫做時間,任何力量、哀求、威脅、哭泣也留不住的,殘忍的時間。

可是,時間也有帶不走的東西。

或許回憶可以被遺忘,她卻永遠無法忘記那些細小的感動。

寒冷的冬天依偎在他胸前,彷彿會融入自己身體的,溫熱的體溫。不經意側頭相望時,他凝視自己的溫柔眼神。她壞壞地笑著湊過去,輕輕含住他軟軟的嘴唇。他短暫驚訝後,反應迅速的回吻,令自己心臟忽然抽痛的舌尖.....

當被他擁抱在懷中,曾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心慌意亂的意識到,她已將所有感情都給了他,一點都沒有留給自己。 她把易開罐鐵環套在了無名指上。 那個意識讓她變成了畏懼自由的囚徒,就像是這個夜洛給她的鐵環,輕輕地套在了手上,卻從此再也沒有離開過。

如果可以,打一通電話到天堂,做最後一次的告白,我應該對你說什麼呢?

是「我愛你」?

是「謝謝你」?

還是「再見」.....

................

.....................................

如果時間只剩十分鐘,我會和你一起回憶走過的風雨;如果時間只剩三分鐘,我會吻你;如果時間只剩一分鐘,我會說60次我愛你…

時間2.png

打開最新一期的時尚雜誌,夾著一張大海報,打開海報令人眼睛一亮。

左邊的是名模于玲,一頭復古的捲髮,纖長的身材被包裹在一身中性灰色西裝裡,領結和手上的玫瑰都是亮粉色;右邊是今年的新人王「黃太子」,他梳著油頭,打造出一股貴公子的氣息,然而,粉色條紋襯衫只蓋住了半邊身體,另外半邊是令人垂涎三尺的年輕肌肉。

于玲的造型艾以煙之前就看過了,原來穿得這麼保守是為了突顯右邊這個人的性感。 啃了一口麵包,艾以煙剛想翻頁,就聽見後面傳來抱怨的聲音:「唉,今天早上的雨下得真攻。」 不用回頭,不用分辨聲音,她都知道是王麗來了。

這個集團裡的三位天后,影后艾以煙、歌后王麗、名模于玲。

于玲是冰山美人,卻像交際花一樣好友如雲。王麗個性開朗,卻是深居簡出,除了開演唱會和宣傳,一般是不回離開大門一步。每次去王麗家都能看見家裡的窗簾全拉上,房子裡漆黑一片,螢光幕幽幽的光照著一條黑黑的影子。那影子穿著一身凱帝貓的睡衣,所有頭髮都紮在頭頂,戴著八百度的近視眼鏡,一動也不動地盯著螢幕上亂七八糟的圖片。

除此之外,王麗與常人不一樣的地方是對事物的描述。我們會說,這杯水很冰、那本書很薄、這盞燈很亮、那盤子很小等等,但對王麗而言,所有東西都可以用二個字描述: 「靠,這杯水真攻。」 「咦,這本書很受,兩個小時就看完了。」 「哇,這盞燈好攻,是想刺瞎我的眼睛嗎?」 「恩,這盤子好受,只能放一顆橘子。」

有時候,王麗看見于玲又甩了男人,會顫抖地說一句:「妳在這樣下去,小心變成黑洞受。」她臉色很難看,但于玲白了她一眼,完全聽不懂,所以也不能體會她話中的意思。

「啊,太子這張照真受!」王麗接過雜誌:「真是誘受。」

從她的表情大概猜到這話題不適合在公共場所繼續,所以艾以煙轉移注意說:「韓國這幾年出了很多這類的藝人,但聽說有些人的肌肉都是打針打出來的,也不知道黃太子突然變成這樣,是不是真材實料。」

王麗吃驚地說:「不會吧,肌肉都能打針啊?妳看他一直都是瘦瘦高高的,搞不好是....不過,也可能是電腦PS的啦,我前兩天才看到他來公司,變化沒這麼大....」

「胡說什麼?脫了衣服是很有料的好不好。」

接話的是後面一個男的,王麗一臉遭殃的表情,就往公司的大廳溜出去。而艾以煙還沒轉身,那個男的就已經繞過來,走到他面前,笑出一口白牙:「以煙姊,好久不見。」

除了衣服上的變化,這個人確實和雜誌上的變化不大。只是,她從來沒有去想像過他脫掉衣服的樣子,因為從兩人認識開始,她就已經是影后了,他卻還是一個未成年的人,幻想未成年的裸體是很下流的事情。

黃太子,本名黃雨澤,是董事長的獨子,四捨五入的話比艾以煙小十歲。因為他從小就是她的粉絲,他們之間有不可忽視的年齡差距,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把他當作小朋友。他那一堆太子黨的兄弟連續幾次在她耳邊搧風點火,半開玩笑說黃雨澤暗戀她,她也從不當一回事。

她知道,他會成為自己的粉絲是因為迷上了她的處女作裡自己飾演的盲女。但她一直以為他不是那種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差別,因此不論別人說什麼,她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如果是其他帥帥的小男生,她大概都會忍不住去調戲一下,但他是董事長的兒子,她可惹不起。

「是啊,好久不見。」艾以煙朝他禮貌性地笑笑

「聽說妳要去試鏡?」他走近了一些

艾以煙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子昂說的電影,只是「嗯」了一聲。

眼前的男生不再是當年那個毛沒長齊的小孩子,但現在不論用少年還是男人來描述他都彷彿不太適合。這種不上不下的獨特氣息,配上他那顯赫的家世背景,那種"只是進娛樂圈玩玩看"的隨興態度,竟然把全台灣的少女和歐巴桑都迷得團團轉。

很顯然的,他比以前聰明多了,知道自己長的一張討女生喜歡的臉,懂得主動的拉近距離給人壓迫感:「現在就要去試鏡嗎?」

實在是很無聊的問題,沒有任何意義。他把手伸在艾以煙後面的牆壁上,低下頭凝視著她,壓低聲音輕輕柔柔地說:「太好了,以煙姊又要拍新電影了。」

這一招,或許對別的女生很有用。但對艾以煙來說....她抬起頭,毫不畏懼地看著他的眼睛,精緻的眉眼有著孔雀般的美麗與驕傲。這是她得獎的那部片裡面的經典表情,這幾年來一直被很多女明星模仿追逐。然後,她揚起嘴角,漠然地笑了,卻只是輕飄飄地說:「是啊,怎麼了?」

黃雨澤的表情像是被按下了暫停。然後他的睫毛就像蝴蝶的翅膀抖了幾下,眼神恍惚地看向別處:「那,那太好了。」

艾以煙瞇著眼露出一張虛假的笑,從他手臂下鑽走,翻了個白眼,小聲的吐槽:「姊姊已經很忙了,不要再來亂了好嗎小鬼。」

一樓電梯門打開的瞬間,王麗慌張地衝了出來:「以煙,妳聽我說,我遇到鬼了!我剛才在子昂的辦公室看到,我看到.....」

看到艾以煙後面窮追不捨的黃太子,她翹起上下唇,做了一個嘴型。

艾以煙走進電梯,瞇著眼湊過去:「什麼?」

王麗在她耳邊說了兩個字。

艾以煙的表情也僵了一下,眼睜睜地看著黃雨澤被電梯門夾了一下,才按了電梯按鈕:「哦,妳說的人應該是鐵川吧。子昂的朋友,他只是和那人長得很像。」

「呃,是這樣嗎?」王麗認真嚴肅地往上看了看,思索了半天說:「好像是這樣,他長得更攻,美攻。」

電梯與一排排玻璃窗擦肩而過,整棟大樓與周圍的房子相比,簡直是站在二個不同時空的中間線,這棟樓永遠保持著最完美的姿態。艾以煙此時的感受,就像那些生來就可預知自己死期的大象,即將偷偷離開象群去墳場等死。 子昂的辦公室就是那個墳場,她默默吐了一口氣。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我卻偏偏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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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以煙仰頭喝礦泉水,以舒緩因緊張的口乾舌燥。

「我想起來了,我們公司不是這幾年才搬過來嗎?我聽我爸說過畫設計圖的是一個很有名的亞裔建築師,只不過當時他人還在國外,沒有親自監督。」黃雨澤半天沒能插入她們的話題,忽然轉過來拍了手:「那個建築師就是鐵川。」

艾以煙差點一口水噴在電梯按鈕上。

一直以來,只要進入這棟大廈,她就會覺得比平時更有安全感。不僅僅是因為這集團是經紀公司的龍頭老大,更因為它的設計,方形水晶吊燈幾乎可以照亮每一個角落,那些半透明的玻璃門後面,總是有員工不停的在打字、總監們和各大媒體贊助商通電話、藝人們點頭聽著經紀人的行程安排,鍵盤聲、電話聲、低聲講話的聲音被牆壁隔開,卻如同被濃霧罩住的列車轟鳴聲傳向走道。讓這棟樓就像二十四小時不斷運作的巨型機械。而大廳地面上的大理石,彷彿魔鏡般的透亮,上面鑲著公司的Logo。這個Logo又與外面樓牆上的雕刻相互輝映,讓公司裡的每一個人都發自內心有一種忠誠的驕傲感,就像基督徒崇敬聖經裡的每一條戒律。

進入辦公室,第一個看到的是黑襯衫條紋領帶的子昂,這個男人太搶眼了。簡直就是上帝製造出來最完美的精品,不論他穿什麼樣的衣服,都可以用一個詞來定義他---優雅。而他對面坐的鐵川,一雙眼睛就像冰一樣的質地,卻有著溫和的包容力。

鐵川和女導演韓菲坐在一起,他的打扮就隨興很多,簡單的白襯衫,襯衫袖子捲到一半,露出修長的手臂,手裡還拿著劇本。聽見外面的腳步聲,他和子昂同時轉頭過來。艾以煙避開他的視線,走進辦公室對著子昂和韓菲笑了:「子昂、韓導,我來...」

剛開口,就發現鐵川張了張嘴,好像是打算和她說話。一時又後悔又緊張的感覺充滿了身體,她趕緊繼續說:「我來試鏡,我們在哪裡開始?」

「就在這裡吧。」韓菲走過來把一張紙遞給了艾以煙:「以煙你用五分鐘時間準備,然後立刻開始。」

艾以煙愣了一下:「啊,這麼快,我連劇本都還沒看過。」

「不好意思以煙,就是不能給妳看劇本。這部電影裡愛情戲多,女主角的演技很重要,妳的演技我們都知道很不錯,外型也適合,但我們也知道妳演感情戲有一定程度的障礙....感情不能給妳時間準備,這個真要看天賦的。」

都說李導是最毒嘴的導演,但跟韓菲這暗地裡放亂箭相比,還是差了那麼一截。艾以煙無奈的看了一下紙上的內容,上面只有一行字:

在這次試鏡裡,電話能通向天堂,給妳一個機會,讓妳給死去九年的男友打電話,做最後一次愛的告白。

 

「怎麼樣,是不是很困難,對吧?」嘴巴上雖然這麼說,韓菲實際上已經在考慮重新去會面之前的某個實力派演員了。 那個演員雖然比她所要求的胖一些,但打電話那一幕的演技卻時可圈可點:「喂,親愛的,是你嗎?」女演員先是微微一笑,沉默了一會兒,兩行細細的眼淚從眼角滑落,原本很穩定的聲音顫抖了起來:「九年了呢,你離開我以後,我在這邊過得很好,你在天堂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不要擔心我。」

她頓了頓,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淚水,哽咽著說:「人生就這麼長,只有幾十年而已,你要等我。」

演到這裡的時候,韓菲不由在心中悄悄鼓掌,非常自然的演技,對白也很自然。跟那些花瓶女演員滴眼藥水都擠不出傷心的表情,實在是好太多了。

最後,女演員終於哽咽出聲:「你一定要等我。」

「不難。」艾以煙看著那行字,喃喃的說

「來,這是電話。」韓菲把手機遞給了艾以煙:「需要再花兩分鐘時間想想嗎?」

「好,讓我想想。」

艾以煙握住手機開始認真思考,這部片是要到國外取景,應該是帶有一定文藝元素。那麼,對白就不能太冷硬,要有點詩意。 雖然文藝片她演得不多,但入行這麼多年,各種類型的影片、各種類型的角色演技的拿捏是非常嫻熟的。

琢磨好了後,她從容地把紙遞給韓菲:「我準備好了。」

她把手機拿到耳邊,向在場的人笑了笑,示意自己要開始了。

給妳一個機會,讓妳給死去九年的男友打電話,做最後一次愛的告白。

想起這句話的同時,她做了一件讓她接下來後悔萬分的事情,她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鐵川。

他正注視著自己。 和他視線對上後,他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她慌張得挪開視線更加用力的把電話貼緊,想要集中精神去回想自己安排好的戲路,但那個笑容和記憶裡夜洛的笑容已經重疊。她被完全打回原形,把這麼多年來鍛鍊的演技也都忘光了。

不不,應該集中精神,最初應該從哪裡開始呢?是哪裡呢.....

這種關鍵時刻,她居然又想起了一件小事。

當時整個大學宿舍的人都在減肥,她也嚷嚷著要減,每天都只吃一二樣水果,結果過了一段時間胃痛的受不了。她心情很鬱悶,發了Line給正在準備考試的夜洛,跟他訴苦說自己減肥減得好失敗,體重沒減少,反而餓出胃病,經期又不順。

夜洛立刻打電話過來。

「艾以煙,妳又在幹嘛,怎麼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的身體。」

「可是,我這樣也是想,瘦一點,你會更喜歡嘛...」她不屈不撓的撒嬌。

「不要每次都拿我當藉口,妳自己愛美。愛美連命都可以不要了嗎?妳現在立刻去吃東西,躺下來休息,別老讓我覺得自己是在跟幼稚園的小朋友談戀愛。」

她很不開心的掛上了電話。

原本以為他會想以前一樣哄自己開心,卻沒想到會挨上這麼一頓罵,真是氣得她快吐血了。就算後來夜洛在女生宿舍外面等她一個晚上,她也沒有消氣。

「我要的是男朋友,不是老爸,你真是討厭!」

如果可以,打一通電話到天堂,做最後一次的告白,我應該對你說什麼呢?

是「我愛你」?

是「謝謝你」?

還是「再見」.....

................

..........................

 在場的人都錯愕的看著艾以煙。

她從拿起手機到現在,已經超過三分鐘了,這三分鐘裡,她沒有說一個字,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除了沉重的呼吸聲,但她深深埋著頭,眼睛已經睜不開。

 

熱淚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從通紅的眼眶中湧出。甚至連眼睛周圍的妝都從最開始的黑漆漆,到後來被淚水洗滌得乾乾淨淨。這時候的她一點也不美了,連耳根和脖子也充血的紅著,真的像是個丟了最寶貝玩具的幼稚園小孩子,渾身不受克制地發抖。

終於,她張了張口,聲音沙啞得都不像是自己------

「忘記我吧。」

極力壓抑還是帶著哭泣的聲音,不僅讓子昂、韓菲怔住,連鐵川都握緊了手中的筆,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

「忘記我吧....」眼前的人影已被淚水模糊,她看向那個神似夜洛的男人,哀求地說:「然後,也讓我忘記你,求你。我不想再這樣下去,太痛苦了。」

頭已經沉重的快要撐不住。身體晃了晃,往後跌了兩步,背卻重重地撞上了牆上,像是被逼到了絕路。她身體縮成了一團,長長的捲髮垂下來,蓋滿單薄的肩。崩潰而無聲地哭泣,就好像把悲傷的表情永遠留在臉上。 聽見椅子撞到玻璃桌的聲音,看見那個男人從椅子上站起來,還有韓菲驚詫地向前一步。

但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夜洛不在,永遠不會再回來。

記憶裡,你一直坐在當年小小房間的角落,手裡翻著雜誌,有些輕蔑地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說,很多時候,我比妳爸媽都還要了解妳,比妳本人還要心疼妳自己。

所以,你才有資格這樣狠毒地、徹底地報復我?

夜洛,真的夠了。

如果真的有這麼一支電話,能通向天堂,我只想對你說....

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是時候放過我了。

請放過我,讓我忘記你,從你的牢籠裡走出來。

這是我最後一次向你乞討的東西,

這是我最後一次任性自私的請求。

我瘋言、我瘋語,有眼淚、沒眼淚,再壓抑、再壓抑,我快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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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的眼睛。」

在周圍的人都僵成木頭的時候,艾以煙輕輕按揉著眼角:「眼睛痛死了,我的妝全都花了吧?」

韓菲又僵硬了片刻,才擦掉眼角的淚,用力拍拍胸口:「以煙,妳真的要把我嚇死,從剛開始我的心就咚咚亂跳啊,以後別這樣了,我的心臟啊...」 她趕緊去扶住艾以煙:「你還好吧?沒事吧?」

「沒事,只是我這妝...早知道要演哭戲,我就裸妝來報到了。」艾以煙把手機打開,調成自拍模式,上下左右扭了扭臉:「哦,還好都洗乾淨了。」

「以煙,妳剛才真的只是在演戲?還是想起什麼傷心事?」 艾以煙笑開了一朵花,一副得意的樣子:「看上去很像真的是嗎?」 「那肯定啊,我都被妳弄哭了。」韓菲紅著眼睛拍了一下她的背:「保持這個狀態,這部片肯定會大賣的。」

這時一陣清亮的掌聲響了起來,子昂朝她伸了個大拇指:「以煙,今天真的對妳刮目相看了。很好,進步非常大,不光是表演方面,連內心的揣摩都很厲害。」

「你的挑剔舉世聞名,居然給我這麼高的評價,我真是受寵若驚。」

卸了妝的艾以煙看上去沒平時那樣的豔光四射,但是皮膚明亮有光澤,只是長年熬夜拍戲,總有淡淡的黑眼圈。這時看起來不像是天后,倒像是考試前熬夜苦讀的大學生。

「這麼說我好像有點虧了。」子昂想了想,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不過你也可以當是我對賀禮的賄賂。」

想起早上收到昊然的簡訊:「阿姊,妳真是好樣的,什麼不好送,送婚紗!」艾以煙笑出聲來:「我知道禮物小然未必會喜歡,但你一定喜歡,對了,鐵川怎麼在這裡?」

一直在吃驚的鐵川,這才反應過來,朝她笑了笑:「我來幫忙。」

鐵川大概是艾以煙看過最有禮貌的名人,這種禮貌不僅僅只停留在言行舉止,連眼神都是,只是與他對望,就能察覺他的笑意。是一個讓人很想親近的人,這與傲慢的楚夜洛幾乎是完全相反的。不過,一個是在歐洲受過高等教育的成功人士,一個是被爸媽寵壞的獨生子,從本質上就差了不知多少。可是,夜洛也是有機會成長的,離開人世時,他經歷了人生第一個重大波折,照理說,只要之後有人陪伴,有人鼓勵,就能重新站起來,成為真正成熟的男人。

但她沒有陪著他,在他人生谷底的時候,她離開他。

只要一想到他連長大的機會都沒有,就像一個大孩子的模樣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那種痛心又懊悔的感覺就又一次在血液中蔓延。只是人生如戲,這卻是一場沒有辦法倒帶重來的戲。做了令自己後悔的事,就不會再有機會彌補。所以,每一分,每一秒她都非常小心翼翼,大部分時間連表情和台詞都是預先設計好的。她揚起眉毛,笑得很開心:「大建築師,我以前讀的可是建築系,以後可能有很多問題請教你,還怕你嫌我煩。」

其實心裡完全不是這樣想的,她根本不想再看見他,不想再看見這張臉,不想再看見他凝望自己的眼睛。

「妳居然是念建築的,這對演員來說太罕見了,那為什麼後來會想當演員呢?」

為什麼想當演員? 這如此平常的問題,一下喚醒了所有最痛苦的記憶。

 

那一年,選美比賽結束後幾天。

艾以煙準備接受一個採訪,在房間裡對著鏡子化妝。楚夜洛坐在她後面,對著鏡子看了她好久,忽然說:「以煙,不要進演藝圈。」

她也順著鏡子淡淡看了他一眼,仰著漂亮的臉蛋,自顧自地刷睫毛。他停了停,又繼續說:「先不說那個圈子有多亂,以妳這種直來直往的個性,進去裡面一定會吃虧。而且,妳也不想當明星,妳想當建築師。」

她嘆了一口氣,不急不徐地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想當明星?很多人想當都沒這個機會呢。」

「妳是不是被報紙媒體一捧就頭暈了?妳一點演技都沒有,哪怕是選美冠軍,也只能當花瓶,靠青春吃飯。過了幾年,更多年輕漂亮的女生進入演藝圈,妳馬上就會被忘記。」見她沒反應,他站起來,從她的書櫃裡拿出一疊厚厚的圖紙,放在她面前:「妳看妳的成績,妳是優等生,成績比我好太多。妳是未來優秀的建築師,真的不要放棄。」

她連看都沒看那些圖紙一眼,就不耐煩的揮揮手:「哎呀,你真是擔心太多了。建築這一行,只要有底子,再過多少年都可以做,等我當夠了明星,如果還想搞建築,再回來做就是了。」

「妳怎麼變得這麼散漫,妳現在是想休學,把之前的努力都放棄了嗎?」 他抓住她的肩膀,搖了搖,想把她搖醒。可是,她只是不耐煩地撥開他的手,刷好睫毛後,把口紅拿出來:「楚夜洛,你別擔心我,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他站在她身後,沉默了很久,終於不確定地說:「以煙,難道妳是因為我爸的事...才想當演員?」

「什麼?」她皺了皺眉。

「如果是因為這個,我可以明確告訴妳,不需要。我爸死了,但我沒有死。等畢業後,我也有賺錢能力,到時候還是可以養活妳的。」

她愣了一下,忽然笑出聲來:「夜洛,你怎麼這麼可愛,就像瓊瑤裡的女主角一樣對影自憐。我家雖沒你家有錢,但好歹也不差,我爸媽又那麼喜歡你,就算你什麼都沒有了,他們也會認你當乾兒子。當明星是我自己想的,你別亂猜。啊,說到這,去你爸靈堂看看吧,比起他,我進不進演藝圈真的沒那麼重要。」

最能傷害你的人,永遠是你最愛的人。

但你也不會知道,他們在傷害你的時候,同樣會感到難過。

看見他淺淺勾著嘴角笑了一下,轉身離開房間,又聽見門關上時冰冷的聲音,她閉上眼睛,顫抖地吐了一口氣。

鏡子裡有個妝容精緻的女生,像是一個冷漠的陌生人。

然而,當視線不經意地看到桌子上的建築圖紙,她還是忍不住拿起來一頁一頁翻著。有一張黑白的圖紙,雖然再看都覺得漏洞百出,但上面每一塊黑白陰影都是由千百條細線組成。每一條線都在寒冷的冬夜,戴著厚重的眼鏡,腿上蓋著夜洛給她的毛毯,她用尺比著,用針管筆一筆一筆描出來的。 所有被硬生生逼回去的淚水,還是瞬間湧出眼眶。

她抱緊那堆圖紙,低聲哭了出來,極力克制,怕夜洛還沒走遠,會聽見。

怎麼都不會想到,那之後沒多久,到這一輩子結束,無論自己怎麼哭,哭得再大聲,你都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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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說,人的一生可以喜歡上無數的人,但真愛只有一次。所以成年人在談戀愛的時候,會越來越謹慎,大概是一種本能,不讓自己把唯一的愛情浪費掉。那自己是不是在十六歲的時候,就把自己的愛情給消耗掉了呢?

曾經她也是做過蠢事的傻孩子。

當年高中裡,楚夜洛可以說是毫無爭議全校最好看的男生。他會打籃球,會耍帥,高二就開始飆車,氣質卻乾淨得讓人無法不對他卸下防備。遺憾的是,高中三年,學生們自發評選的校草,他卻次次落榜。主要原因還是他成績不好,卻有個好老爸。在高中時代,學業成績幾乎決定一個學生的所有品質。成績好與壞的學生之間,有一道肉眼看不到的巨大鴻溝。如果家境不好,大家也許還會表示一些同情。如果是家境好,簡直就是人神共憤的靠父母出錢蓋學校混近來,卻沒本事的劣等生。

所以,即便有女孩子偷偷喜歡他,也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對他有好感。只不過提到他時,總會多說幾句,說他天天遲到,說他上課睡覺,說他喜歡喝可樂,說他長得像女孩子,會給他取一堆和美女有關的外號,像是「校花」、「白雪公主」、「楚小受」,大膽的女生甚至還會當著他的面這樣叫,非常享受看見他不爽的樣子。

那個時候,艾以煙成績名列前茅,還是班長,她和楚夜洛同班,高中前兩年幾乎天天都會說話,但所有對白來來回回就四句:

「楚夜洛,你的作業怎又沒交?」

「忘記寫了。」

「怎麼每次都忘記,你不交我記你名字了。」

「記吧。」

王麗和艾以煙是高中同學,當年甚至連王麗和楚夜洛說的話都比艾以煙多。從那時候起王麗就有連食物都能分辨出攻受的能力,對於楚夜洛,她卻猶豫了很久:「他的臉很受,身高卻很攻,這不科學。」對於認不清屬性的東西,她一律自動化為受,所以,「楚小受」這外號其實是她取的。

後來,楚夜洛的爸媽又向校長老友施壓了,要他們一定要把兒子的成績弄上去。班長同學自然而然的就被分配去監督他的學業,沒和他相處不知道,這傢伙的脾氣比看上去的樣子還要難搞。別說看書寫作業了,甚至連正眼也不給她一個,就只是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覺。她被他無視了多日,終於氣到忍不住向王麗吐苦水。王麗聽了以後,陰森森地說:「小受都是欠虐狂,需要找個小攻調教調教他。記得隔壁那個黑馬王子嗎?冒充他的名義,寫一封情書給我們的楚校花吧!內容要熾熱,語句要露骨,嚇死他!」

當時艾以煙大概是真的氣到了,居然毫不猶豫地答應她這個餿主意,她搜刮了一肚子的墨水,改變字體一氣呵成一篇三千多字的情書,署名黑馬王子的本名把信塞到楚夜洛的抽屜裡。可是接下來的三天裡,這封信石沉大海,杳無音訊,楚夜洛還是和以前一樣,沒什麼兩樣。眼看第四天就又要為他補課,艾以煙正感到有些失望,卻沒料到,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那封情書,落到了同班同學的手中。

「哇哇哇...夜洛你的眼睛是那麼美,以至每次和你對視時,我都忍不住沉淪,卻又不敢多看,生怕你會討厭我....」

艾以煙先是呆了一陣,忽然心臟怦怦亂跳起來,完蛋了完蛋了,這下該怎麼辦?

「後面還有還有....我知道你阿麼帥氣,喜歡你的女孩子那麼多,你一定不會多看我一眼的,可是...喜歡你打完籃球站在樹陰下喝水的樣子,喜歡你坐在窗邊,看向窗外出神的側臉,喜歡你握著筆打轉的纖長手指,喜歡你放學後背著單肩書包在操場邊慢慢行走的身影....」

他們念得越多,那種想一頭撞死的感覺就越明顯。

雖然當初寫這些內容都只是為了噁心楚夜洛,可是被這樣赤裸裸地念出來,艾以煙竟有一種被曝光隱私的錯覺。

幾個同學圍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念著,到最後一句時,異口同聲說:「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不知你是否答應,那就是....」

艾以煙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終於聽到最後一句:「請和我在一起,夜洛,我 喜 歡 你 !」

到這裡,艾以煙已經尷尬地把頭埋在桌子上了,課本上的方程式晃的她眼花。她知道,接下來黑馬王子的屬名就會被大家發現,男生給男生告白的流言一定會引起校方注意,然後學校搞不好會調查始作俑者....真是後悔到快哭了。

然而....

「咦~~怎麼信被撕了一截呢?」

「真的誒,好像屬名被撕掉了,這是怎麼回事?好想知道是誰寫的....」

這時,楚夜洛的聲音在教室後面響起:「你們在做什麼?」

他三步併兩步走過來,搶下情書:「你們怎麼偷看別人的信,走開!」

當他和幾個同學爭執不休的時候,王麗在艾以煙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轉身趴在艾以煙的桌子上,意味深長地說:「以煙,妳是不是真的喜歡上楚小受了?」

艾以煙大驚:「啊,瞎說什麼,那封信我是照著愛情小說裡的內容寫的。」

「原來如此,我就說妳這標準工科生,怎麼文筆突然這麼情深意切....」

王麗好打發,楚夜洛卻明顯要難對付太多。下午的教室裡又剩下他們兩個,艾以煙把筆記拿出來,對著課本幫楚夜洛畫重點。翻頁的時候,他突然冒出一句:「妳說,那封情書到底是誰寫的?」

艾以煙愣了一下,故作鎮靜地說:「不是黑馬王子嗎?那還能是誰。」

但是剛說完這句話,她的臉變得一陣慘白...完蛋,穿幫了!

心快要跳得炸開,提上去的呼吸再也無法釋懷,手指發抖的程度已經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還好,楚夜洛並沒她想得那麼機靈,似乎沒有想起大家看見的信沒有屬名。他撐著腦袋,碎髮落在白皙的手指間,橫著漂亮的眼睛看她:「是嗎,可是我老覺得不是他。」

「這不重要,現在先念書吧!」盡管鬆了一口氣,剛才過度緊張的情緒還是讓她的手抖了一下。

皮膚快速擦過書頁,短暫地緩衝後,鮮紅的血從指間溢了出來。

「刮,刮破了...」

她想咬住手指止血,手指卻被楚夜洛奪走。他握住她的手,低頭輕輕含住她的手指。

「啊~~~」艾以煙大驚,把手抽回去抱在胸前,整個人都往後:「你你你你,你做什麼啊!」

「給妳止血。」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止血也不用這樣,男女授受不親啊!」

「男朋友也不可以嗎?」

艾以煙愕然的看著他:「男,男朋友,什麼男朋友,誰是誰的男朋友?」

楚夜洛怔了怔,指了一下抽屜:「妳寫給我的情書裡,不是要我當妳的男朋友嗎?」

雖然這一天的事,後來弄出個大烏龍,但後來的很多年裡,每次他們吵架又和好的時候,他總會忍不住捏著她的臉說:

「當初一定是我太好追了,所以妳現在才會這樣踐踏我。」

 

慢慢地,我的心隨落葉飄去,再也無法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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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化妝間走出來,艾以煙已經完全變成另一個模樣,頭髮燙成小捲,全部梳向一邊,穿著廉價的低胸衣服、熱褲和漁網襪,嘴唇也塗成了鮮紅色。

剛看到這個造型時,助理很生氣,說以煙我們這工作能不能不接?原本公主的角色居然被換成風塵女郎,這也太欺負人了。說實在的,剛在鏡子裡看見這個造型時,艾以煙也很有跳起來掐死造型師的衝動,造型師大概看出她心中的不爽,只能說些好聽話:「天后啊,不是我想故意把妳弄成這樣,妳長得太漂亮了,不醜化妳怎麼襯托那個姿色平平的大小姐啊,妳看看就給妳穿上這麼難看的衣服,妳這魔鬼身材都藏不住....唉,這安排本來就不合理,不是嗎....」

走到拍攝地點,艾以煙抱著手,靜靜地看著造型師像捏雕塑一樣,把方艷萍從一個小美女包裝成一朵黑暗中盛開的高貴牡丹。

她自己的三圍本來就非常火爆,但從不愛穿太暴露的衣服。女人活到一定歲數都會明白,暴露不等同於性感,在一個美麗生物聚集的地方,贏家絕不是那個讓異性像蒼蠅一樣飛撲圍住的赤裸甜點,而是那個得到最多偷瞄,卻只有優秀的人會帶著百分百敬意靠近的精美禮盒。 這一天,她卻因為造型師的折騰,硬生生弄出一個俗艷的氣質。

在這樣造型差異的對比下,方艷萍不動聲色的瞄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像是炫耀羽毛的傲慢金絲雀,輕輕地撩了撩黑色瀑布般的長直髮。那一群跟她一起來的小屁孩雖然沒說什麼,但眼神裡寫滿了「真是很襯妳的氣質」這類的讚美。

廣告公司的總經理顯然很緊張,一邊是方董家的千金,一邊是天后,得罪了哪一邊,自己都不會有好下場。他腳下有一堆踩扁了的菸頭,現在手裡又點了一根新的。

「準備好了我們就開始吧!」監製朝工作人員揮了揮手,示意大家開始動工,順便把男模也叫到黑暗的巷子裡。

看著方艷萍婀娜多姿的背影,艾以煙的眼睛瞇了起來。

不是沒有怨氣,但會爆跳如雷的人,永遠都是弱者。遇到這種情形,如果真的甩手走人,那才是真的弱到沒底子。她拿走助理幫自己提著的鏈子包,經過總經理身邊的時候,奪走他手上的香菸,然後踩著高跟鞋大步走到酒吧門前。 方艷萍站在臺階上,還真擺出一副模特兒的架勢,低頭看著臺階下的她,臉上露出挑釁的笑容,像是在說「後悔了吧!」

艾以煙菸叼著,包往肩上一甩,就把紅色的高跟鞋踩在階梯上,彎腰在大腿部分的魚網襪撕開一個動。

方艷萍嚇得縮了一下:「妳想怎樣?」

艾以煙皺了皺眉,叼著菸含糊不清地說:「管好妳自己的事。」說完,又在魚網襪上撕開幾個洞,就背著包走到男模旁邊:「可以開始了。」

幾個小屁孩一臉莫名。

「怎麼?她還嫌自己不夠風塵,居然撕破襪子。」

「沒想到她本色演出也如此敬業。」

拍攝開始。

一道銀色燈光從酒吧的木牌上打下來,攝影機和相機都靠了過來。方艷萍抱著手,特別強調手上的珠寶,像是個仙女,緩緩踏出酒吧。同時,巷子裡蹲著喝酒的男模原本眼神渙散,此刻也慢慢站了起來,像是失了神一般,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她從手拿包裡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男模的眼神露出愛慕的神情,像是看著可望不可及的夢中情人,手裡的啤酒罐也掉在了地上。

空曠的巷子裡,啤酒罐掉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

這時,艾以煙從他旁邊站了起來。她的個子本來就高,穿上這高跟鞋幾乎是和男模一樣高。她看了一眼男模,又看了一眼方艷萍,左手抱著右手手肘,右手手心朝上,指間夾著香菸。在濃濃眼妝的遮掩下,她瞇著的眼睛幾乎變成兩團深黑色。然後,她狠狠咬了一下艷紅的唇,將香菸送到嘴裡抽了一口,長長地吐了一口煙。

黑暗巷子裡的女人是忌妒的,俗艷的,同時又是栩栩如生的。

她焦急地抽著菸,在高像素的相機拍攝下,深深皺著的眉頭更加放大了臉上的濃艷。相機卡嚓卡嚓響起,將三人在酒吧附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瞬間都定格下來。

燈光下的方艷萍高貴出塵。

艾以煙無比修長的腿卻穿著破爛的魚網襪。

可是,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方艷萍的老公周曉東和那幾個小屁孩,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

宣傳片拍得異常順利,幾乎一次過關,監製和攝影師等人圍在一起看著剛拍好的影片,都紛紛感概艾以煙在這裡不僅完成了模特兒的使命,還完成了演員的本分,不愧是影后,連拍個廣告都能發揮這樣強大的演技。而方艷萍站在後面看過片子,不知為什麼心裡很不是滋味。她看了一眼身後的艾以煙,走過去揚起精緻的臉蛋說:「妳是故意的吧!」

原本艾以煙和旁邊的人在討論抽菸的細節,還不時含著菸開玩笑,這時也不解的看向她。方艷萍的手撐在她身邊的桌子上:「妳是故意得吧,這樣譁眾取寵,誰還會留意模特兒手上的珠寶?妳別忘了,這是廣告,不是電影。」

艾以煙本來嘴裡含著菸,聽她這麼說,仰頭常常吐了一口煙。她又看了一眼方艷萍,把菸往方艷萍放在桌子上的手按下去。

「啊!」方艷萍嚇了一跳,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但她只是把菸掐滅在方艷萍手邊的菸灰缸裡,然後,披上外套,頭也不回的走回化妝室。

方艷萍緊緊抿著雙唇,氣得整張臉都慢慢漲成了豬肝色。

半個小時後,艾以煙卸掉了誇張的紅唇妝,換回原本的衣服走出廣告公司。原本想趕快上車,找個地方大吃一頓,卻被周曉東的車堵在了停車場前面。

「以煙!」他從車上跳下來,快速的走到她旁邊:「關於剛剛拍的廣告,我覺得還是很難過關...」

「這種事找我做什麼?去跟廣告商說。」 艾以煙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就想走人。

但周曉東看了一眼身後的方艷萍和那群小屁孩,一臉為難地說:「好吧,可能廣告商會喜歡,但這效果不是艷萍想要的。」

停車場裡面有其他車子要開出來,卻被堵住,禮貌地輕按了一聲喇叭。

艾以煙輕笑一聲,哭笑不得:「哦,那艷萍想要怎樣?」

坐在前排轎車的方艷萍一臉輕鬆地翻著雜誌,像是和這件事毫無關係。周曉東壓低聲音地說:「以煙,我不是不想等妳,可是我有很多的苦衷。艷萍她或許有一些小小的虛榮,但她就是想要面子,妳大人有大量....」

艾以煙不耐煩了,打斷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時已是黃昏,周曉東沉默地看著她,彷彿真為這個問題感到迷惑了,他的臉在溫潤夕陽的壟罩中,看上去俊俏又哀愁。認識艾以煙之前,他不僅擅長將自己的名字寫在演藝圈美女閨房裡的鮮花卡片上,還擅長用這樣令人憐憫的表情使她們放下最後的防備。

可是,艾以煙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費一秒鐘的時間,正想轉身走人,卻又一次被他擋住:「以煙,拜託了!」

「大哥,你放了我吧,我也很忙的好嗎?」艾以煙比他還愁苦。

這時,後面轎車裡走下一個年輕人,到他們身邊說:「請問二位,可以先把車開走嗎?我們的車出不去。」

後面的車窗搖了下來,一個男人探出頭來,看見那個人,艾以煙怔了一下。

他打開車門走下來。

紅色的夕陽像是會呼吸一樣,渲染了整座城市。這比日出時更濃烈的色彩,彷彿孕育著生命一般,灑在那個人的頭髮上,他的手放在風衣的口袋裡,那高大的身形。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卻又不是第一次見面。就是他們說的第一句話,卻又不是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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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叫出他名字的人卻不是艾以煙,而是周曉東車裡的一個小屁孩,此時他一點也不浮躁了,反而展現出他這年紀應有的天真憧憬:「艷萍姊,妳快看,那個人是鐵川,我最喜歡的那個建築師!他很厲害啊,我在國外上課的時候,連老師都拿他當範本授課呢!」

頭頂捷運列車飛馳而過,帶來一片吵雜混濁的噪音。透過車廂間細小的縫,高空落下的紅光碎片規則地跳曜著,不斷地閃在鐵川的髮梢上、冰一樣的雙眼中。然而捷運消失在淡紅的霧色中,他的身後雲集了大片方形建築的輪廓,立成了一把把朝天揚起的巨大刀劍。風揚起他的髮絲,更襯的他那雙眼睛沉著而冷靜。然而,他的臉上卻露出了溫柔的笑意:「艾小姐,沒想到會在這遇見妳。」

當時第一次看見鐵川的瞬間,艾以煙就明白一個殘酷的事實,他不是夜洛。可是再度看見他的臉,腦中又會變成一片空白。

原來,觸覺是幸福的,視覺是悲傷的。

手指所能記憶的東西,是你的擁抱,手心的溫度,熟悉的臉部輪廓。而眼睛所能記憶的畫面,是你在被我放棄後受傷的表情,在黑暗光線中沉默轉身的背影。還有,現在這張除了相似便與你毫無關係的容顏。 隨著夕陽的消失,有幾朵灰色的雲慢慢填滿了天空,看樣子快要下雨了。 隱約看見艾以煙正處於尷尬的狀態,鐵川給了她一個詢問的暗示眼色,她才回過神來,搗蒜式的點頭。

他反應很快,低頭看了看錶:「這樣我們就不用在誠品碰頭了,我們直接去吃飯吧!」

「好。」艾以煙對周曉東露出一個抱歉的眼神。

「真不好意思,我和鐵川約好了要去吃飯...」 周曉東張了張嘴,原本想說點什麼,但艾以煙動作神速的鑽進鐵川的車,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艾以煙在車上長吁了一口氣:「真是太謝謝你了,我剛才是死也走不開,就像被鬼附身一樣。」

鐵川把司機打發走了,自己開車,從後照鏡裡看著她:「怎麼,他騷擾妳嗎?」

「不,他老婆比較難伺候,不過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不礙事。」艾以煙探了探前方的路:「麻煩你送我到前面那一站就好了。」

「可能這樣說有點唐突...」後照鏡裡的眼睛如同奢華的鑽石,是美麗的,優雅的,同時也是有距離感的。他看了她一會兒,眼神帶著獨特的柔和:「既然剛才當這麼說了,不如我們將錯就錯,一起去吃一頓飯?」

醞釀許久的雨,終於淅瀝瀝的落下來,擋風玻璃上掛滿了雨珠模糊了視線。

「....好啊。」艾以煙看著他的眼睛,說出這兩個字時,也察覺到自己心底的觸動。

隨著雨越下越大,夜色也悄悄降臨。

她坐在車子後面,腿長長的伸開。車窗像是掛在黑夜中的畫框,窗外的景色隨著車子的移動,勾勒出一幅變化莫測的水彩畫。紅綠燈、車燈,閃爍的紅燈被速度拉成一條條長光紋,劃過潮濕的黑夜。 她不時地看看窗外的景色,卻只是為了轉動視線時有機會偷瞄他。 可惜餐廳並不遠,他們很快到達目的地。 他把車停在臨時停車場,然後帶她走到一排人少的屋簷下:「我到對面買傘,妳在這裡等等,我很快回來。」

這一幕讓她頓時忘記了時間的存在,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高中的時候,每個男生的哥們兒,都對這男生親近的女生特別苛刻,一旦發現這兩人有曖昧,就會變得很喜歡捉弄她。一種類似「妳們女生別影響我們男人之間友誼」的幼稚宣言。

楚夜洛班上的好朋友也是這樣的人,他是雙子座的男生,有一張薄而快的嘴,和楚夜洛又是班上的田徑雙雄,永遠能量十足,所以外號叫電池哥。電池哥對楚夜洛的感情很複雜,混合了下屬般的忠誠和情人般的霸道佔有慾,因此,王麗對這兩個人幻想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羅曼史。

楚夜洛似乎在他面前沒有秘密,因為自從情書事件發生後,他看艾以煙的眼神就帶著幾分玩味。艾以煙和楚夜洛從一開始相處就沒自然過,那件事一過,加上電池哥的眼神騷擾,她更沒辦法好好的和楚夜洛說話了。

有一天,艾以煙、王麗和一群女孩子在角落裡聊天,王麗聊起自己追的動漫,講的慷慨激昂。艾以煙一直在旁邊心不在焉的聽著,卻聽見後面傳來電池哥喊的一聲:「楚夜洛!」 下意識轉頭的艾以煙沒看見楚夜洛,反而看見了一臉嘲諷的電池哥,他揚起兩條劍眉,嘿嘿笑了一下:「班長,我找楚夜洛,妳回頭看什麼呀!」

從他得意洋洋的表情中,她看見了他在打敗自己中尋找的滿足感。她當時超級討厭他,連帶楚夜洛也討厭了。

電池哥最讓人頭痛的不是擅長挖苦人,是很會惹麻煩。有一次期中考,她的英文只拿了七十多分,老爸把她全面禁足在家裡背單字,艾以煙將所有期望都放在周末和班導師同學們的野炊上。好不容易盼到周末,楚夜洛、電池哥和另一個女生來家裡叫人。她收拾好東西準備下樓,但老爸沒看到在社區外面等候的女同學,只看見走進社區的兩個男同學。老爸盯著楚夜洛很久,攔下她問:「那兩個小子是妳的同學?」

「對。」

「那個拎著籃球的高個兒是誰?」

「楚夜洛,就是前陣子老師叫我輔導的同學。」

「家裡很有錢,但成績不好的那個?」

「啊,老爸你別這樣說人家啦,他人其實還不錯。」會突然開口幫他說話,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誰知剛和老爸聊了一回兒,他居然冒出了一句:「妳今天別出去了,在家裡看書吧!」 艾以煙大吃一驚,可是無論怎麼哀求耍賴,老爸的態度都很果決。想到自己這幾天都被關著背書,現在連唯一放假的機會也失去了,她一時難過得哭了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樓下的兩個男生都開始無聊的投球玩了,她才洗過臉下樓。見她出來,楚夜洛一下收回籃球,趕緊走到走道裡。她不想讓他失望,在他開口講話前就先說了:「我考試考差了,我爸不讓我出去,你們自己去玩吧!」

雖然她洗過臉,眼淚也擦乾了,但還是看得出來哭過。楚夜洛像是想靠近,但還是站在原地沒動,沉靜地凝視著她,他站在背光的角度,光線恰好像是金子紡織的線一樣,將他修長的輪廓細細密密的描繪出來。 電池哥忽然走過來:「心疼了吧!」

一般被同學尋開心,楚夜洛都會惱怒的說:「亂說。」可是,這一次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簡單的和她說了幾句,就和電池哥一起離開。

雖然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愛耍酷,但她心情忽然好了很多,維持了一整天的好心情。直到當天晚上王麗打來了一通電話,開心才變成了驚嚇。 「以煙,妳不是認真的的吧?妳和楚小受到底怎麼回事,妳和他是在戀愛,還是妳單戀他?現在眾說紛紜,我整個人都亂了,還是直接問妳比較快。」

「什...什麼?」艾以煙傻眼了

「今天下午,他不是和電池哥一起去找妳嗎....」 經過王麗一番解釋,艾以煙明白了,他們離去的路上電池哥一直在跟楚夜洛說自己的事,說什麼「班長不能和你一起出去就哭成那樣,真是喜歡你喜歡瘋了....」 結果被其他女生聽到,於是就傳遍了全班。

第二天艾以煙硬著頭皮早早去了學校,頂著如山的壓力,她把黑板上畫著情人傘和傘下的兩個名字「班長」、「校花」擦掉,然後冷臉對著教室裡嘻笑的幾個人說:「不要開這種無聊的玩笑」,才總算讓他們閉了嘴。然而,對於升學壓力巨大的高中生而言,這種誰和誰談戀愛的八卦,就像興奮劑對運動員一樣的提神。

第一節課過後,全班同學都沉浸在圍觀艾以煙和楚夜洛的樂趣中。

一堆男生把楚夜洛圍住,推推擠擠起鬨,他只是不時淡淡的看了一眼艾以煙,並不多話。也不知是為什麼,在楚夜洛面前,她總有比平時更多的尊嚴,一聽到有人說她不能和他一起出門就哭,她便覺得像是被羞辱一樣。直到有女生跑過來笑嘻嘻的說:「班長班長,昨天的事我們都知道了喔」,

她終於忍不住猛地從桌子旁站起來:「不是這樣的,我是因為考試沒考好被我爸罵了,我不喜歡他,你們不要再說了。」

可能是積壓的怨氣瞬間爆發,導致她這話音量不小,起碼教室裡大半的同學都聽見了。楚夜洛也從男生群中投出了不帶感情的目光,她的心裡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但身為班長同時又不得不強硬起來:「我們明年都要考大學了,大家別談這些事。」說完這些話,她根本不敢看楚夜洛。只知道接下來一整天,他都趴在桌子上睡覺,下課的時候拖著懶洋洋的身體去飲水機接了一些水,大口喝下後,又回去睡覺。

放學後,她要為他補課,他卻拎著書包就走了。

那一天下雨,她心情十分低落,像有一顆巨石壓在頭頂,連撐傘的力氣都沒有,從校門口走到捷運站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到捷運站時,頭髮上、書包上全是細細的雨珠。然後,她看見他站在站門前玩手機。 「楚夜洛...」她驚訝的看著他:「你怎麼在這裡?」

他這才抬起頭,把手機放回深藍色的牛仔褲裡,平靜的看著她:「我想問妳一件事?」

「什麼...事?」

「妳今天把話說成那樣,那麼當初為何要寫那封信給我?」

心又怦怦跳了起來,頭皮一陣發麻,連說話能力都變弱了:「那個我....當時我也...我..只是覺得好玩....」

「是因為好玩。」他想了想,點點頭,對她投去冷漠的目光:「我知道了。」

他把外套披在肩上,背好書包,轉身走入捷運站。

完全沒想到他會這樣調頭走人,艾以煙徹底傻眼了。

想要跟上去,但腳像是被釘在地上無法動彈。終於,看見他高挑消瘦的身影即將消失在人群中,她還是忍不住衝了過去:「楚夜洛,你等等。」

「什麼事?我到底是為什麼生氣,妳心裡清楚。」他回頭

艾以煙啞然,他卻不給她機會多說,又一次轉身。她拉住他的白T恤衣角,焦急地說:「你,你不要這樣啦,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其實對於一個青春叛逆期的女生來說,她的語氣已經很軟了,她不能再做更多的妥協。

可是,他卻只是掃了她一眼拉住自己衣角的手:「放手!」

她徹底呆住,從頭到腳都涼了。

他冷冰冰地命令:「叫妳放手,沒聽到嗎?」

鬆開手目送他離開的背影後,像是身體裡的引擎也在一點一點的熄火。 捷運站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將整座城市都淋成了香菸粉末般的灰色。只有細細滑落的雨絲像是銀色的珠鍊,在灰白的世界裡閃爍出千萬條微光。艾以煙走出捷運站,像個迷失在異鄉的孩子,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裡去。熱淚在冷風中迅速涼了下來,彷彿在臉上凝固成兩道冰條,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在雨中徘迴,最後還是漫無目地的回到原來的地方。上百個人從她身旁走過,還有人停下來問她需不需要幫助,她都只是搖著頭,繼續哭。

他為什麼會這樣對我?

那樣說話的樣子真的好兇,他一定很討厭我。

他討厭我。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絕望,她蹲在角落裡哭了起來。

忽然,有個歐巴桑嘆息地說:「現在的男孩子怎麼都這麼傻,把女朋友弄哭了還只是站在旁邊看,趕快過去哄哄啊!」

一隻手抓住她的手,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她抬頭看見楚夜洛不開心的臉,他想了老半天,最後只是硬邦邦地說:「我送妳回家。」

一旁的歐巴桑,這才笑盈盈地說:「這才對嘛,趕快把小女朋友牽好,不要再放開了。」

他有些不耐煩的看了一下歐巴桑,但還是牽住她的手,拉她往捷運站外面走去:「我去買一把傘,妳等等。」

她卻不肯鬆開他的手,拼命地搖頭,哭得更厲害。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他脫下外套,罩在兩個人的頭上,讓她撐著右邊,自己撐著左邊。然後又一次在外套下小小的世界裡再次牽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入雨中。

那個下雨天,他和她一起回家。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正式在一起。但抬頭看著他在外套下近在咫尺的側臉,手指感受著他手心的溫度,她卻如此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喜歡上他了。

可是,再也不會有那一年的那一種喜歡。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和男生牽手。

是第一次如此靠近的和男生在一起,聞到了男生的氣息。

是第一次讓她心跳加速的,後來熟悉而讓她懷念的,只屬於夜洛的味道。

鐵川和艾以煙去的地方不像餐廳,像是個酒窖。

餐廳空間很狹窄,沉沉的屋頂壓的極低,讓人有一種站起來就可以扛起它的錯覺。高靠背皮座,深陷在被時光洗練的灰色石牆中,牆壁上沒有一扇窗,只有磚塊間縫隙中漏入的星光。

角落裡,老舊的古銅色唱機緩緩地轉動,播著懶洋洋的薩克斯曲風。餐廳的生意並沒有說非常好,但零零散散坐著的都是打扮入時的年輕人,和一些西裝革履的外國老人。

「妳可能不會喜歡這裡。」鐵川接過菜單,放在艾以煙的手上:「不過我想了很久,只有來這裡吃飯,別人才不會尖叫的把妳圍起來。」

艾以煙翻菜單的手停了一下,撐著下巴朝他笑笑:「為什麼覺得我不會喜歡這裡?」

其實並沒有不喜歡,只是看過菜單上的價格,不由感概室內品味這東西就跟時尚界的高跟鞋一樣,越虐越受寵。不同的是,高跟鞋是越高越紅,餐廳是越老越紅。

「我沒有冒犯妳的意思,只是妳看上去....」

「很Chanel嗎?」她含笑咬著吸管,嘴角彎起了性感的形狀

身為明星最讓人懊惱的事,大概是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很膚淺。而且在很多人看來,除了外貌、金錢和名聲的女人,如果再有深度,那是很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一般像妳這時髦又漂亮的女生,喜歡這種風格的並不多。」

「可惜要讓你失望的是,我不僅喜歡這裡,還知道你為什麼喜歡這裡。」

他的興趣來了:「艾小姐居然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這裡。」

艾以煙指了指屋頂、餐廳門口、轉角的洗手間,還有窗台上一艘銅製的小船:「吸引你的是這些吧?」

他身體往前傾了一些,十指交疊在桌面,但臉上的笑容是禮貌的,毫無侵略性:「請繼續。」

「餐廳門口篆刻著字母C,象徵著這家餐廳老闆的姓氏,洗手間叩門把的裝飾雖是自然主義風格,但手把的形狀很像上個世紀的紳士拐杖,與這家店的名字及風格結合的相當好....」她又指了指上方。「至於這屋頂,拱形結構和裝飾性線條是你設計風格裡用最多的元素。」

鐵川愣了許久,忽然側過頭笑了:「真有一種被赤裸裸看穿的感覺。」

這時,服務生端著前菜來了,是鐵川的乾洛馬鈴薯泥,他把它往前推了推:「妳餓了一天,要不要先吃我的?」

「好,謝謝。」

這時候基於禮貌應該是要拒絕,但是餓了那麼多天早就神經衰弱。她毫不客氣的把碗撥過來,大口大口吃起來,不到一分鐘她就掃光了,然後擦擦嘴:「我只是對建築有興趣,這家餐廳別出心裁,我早就看過它的介紹了。雖然我設計上面完全不行,但鑑賞方面不會輸給你。」

他看了她半天,驚訝地說:「艾小姐,妳吃東西速度好快。」

她眨眨眼,看了一眼空碗,摸摸自己的喉嚨:「我的食道比一般人大,吃東西不怎麼嚼可以直接吞下去。」

他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平時說話的聲音是低沉而帶金屬感,就像他的眼睛一樣,有著些玻璃般的冰冷。或許也正因為他這樣的特質,哪怕他的態度再溫和有禮,也會給人一種不敢靠近的感覺。可是一旦他笑了起來,那種隔閡就煙消雲散了,他聲音的溫度上升了幾十度,像是一把揉在手心的溫暖流沙,讓人很想靠近,很想觸摸,很想瞭解一下他的體溫是否也如此溫暖。

她看著他的笑容,出神了很久很久。

哪怕長得不像夜洛,這個男人應該也是很迷人的吧,起碼是她喜歡的類型,個子高,腿長,身材略瘦但不單薄。皮膚白,頭髮多卻很柔順,不年輕了,卻有一張可以稱之美麗的臉。

可是,如果不是像夜洛,她也絕對不可能盯著哪個男人看這麼久。

這時她的湯也來了,她趕緊抬碗喝湯,把整張臉都埋在散著熱氣的碗中,把熱湯通通存入喉中。一旁高傲的服務生看見她這樣用餐,臉又黑又拉長。但鐵川像是很欣賞她的直率,笑著為她遞上面紙。

之後和他聊著有的沒的,主菜也上來了。英國料裡雖是以難以下嚥的黑暗料理揚名於世,但這家餐廳居然能把英國傳統餐點和農舍美食做的十分道地。艾以煙狂吃了一個小時,正在考慮要不要不顧形象加點,鐵川卻把自己點的一道大蝦推到她面前。

「餓了吧,多吃一點。」他微微一笑:「妳剛才不是說為了拍廣告減肥,其實我覺得妳還是胖點比較好看。」

「謝謝了。」 她繼續不客氣的吃他的菜,心卻隨著最後那一句話泛起了漣漪。

夜洛在上大學之前一直都很瘦,而她在上大學之前一直都有嬰兒肥,還是全身的那一種。每次和夜洛站在一起,她總覺得自己根本是一隻小肥豬,抱著他也會覺得自己渾身都是肉好自卑。所以,減肥是終生目標,節食是日常習慣。而這剛好也是夜洛最不喜歡的地方,他生氣的時候甚至會說「妳現在還在發育就減肥,到時候胸減平了長大想長都長不出來」,每次聽到他這樣說,她都會尖叫說,你這變態大色狼,不准想噁心的事,使出全力的搥他。

高中時,真正讓她停止減肥的,是一件不經意發生的小事。

當時物理課複習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老師說,任何兩個物體都會互相吸引,引力大小和物體的質量成正比。如果其中一個物體的質量加倍,兩個物體之間的引力也會加倍。正在聽的時候,她收到後面同學遞上的紙條,同學說是妳家楚夜洛給妳的。

「聽到沒有,萬有引力定律說了,如果妳的質量增加,我們之間的引力也會增加,所以老婆乖啊,別再減肥了。」

她笑著回了他的紙條:「看在你有認真聽課的份上,我就再減個五公斤。」

說是這麼說,但在之後除了大學時跟風湊湊熱鬧,她就真的沒再減肥了。到這麼多年後的今天,除非工作需要,她都會把自己餵的好好的,就算長胖了也不會虧待自己。

用餐結束後,兩人一起離開餐廳。

雨依然陰冷地下著。

夜空惆悵而美麗,如同一座無邊的大祭壇,而下面的城市,就如同一片被雨水灌溉的黑色深海。人們被夾在一排排高樓大廈中間,細小一如懸崖峽谷裡的塵埃。公車呼嘯而過,彷彿一隻隻奔馳的野獸在竭力嘶吼,溅落了路人一身冰涼的水。

艾以煙在傘下走著,在已經打烊的商店櫥窗上看見自己的倒影。那個女生穿著發亮的皮長靴,雙手插在灰色大衣的口袋裡,領口高高地立起,雨傘在臉上投落深邃的影子。

小時候看過不少漫畫,曾默默地羨慕過那些成熟而優雅的男女主角。而現在的自己幾乎就是當年幻想中未來最美好的樣子。當然,當年的她為未來構圖時,也不會忘記在未來的自己身邊擺上一個最重要的人。

那個成熟了的,更加迷人的戀人。

「現在換季,容易感冒,小心不要被雨淋著了。」他體貼地把傘往她的方向傾斜

艾以煙看著他暴露在雨中的大衣肩部,上面的肩帶釦子在雨光、車光中閃閃發亮,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傘柄:「可是這樣你會被雨淋....」

「沒關係。」他還是和她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堅持把傘往她的方向靠。

這時候到底要不要靠近一點呢?

車子的轟鳴聲穿梭在街道,燈光如同翻滾在海岸的浪濤,射在街道交叉路口的大玻璃窗上,看上去像是在碼頭即將啟航的巨輪,被燈光照耀著,同時一陣陣點亮這座鋼鐵鑄造的城市。 光輝同時照亮他的輪廓。

乾涸的嗓子試圖吞一口唾沫,卻只是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

想要觸摸他的妄想已經遍布了整個身體,她低頭垂著,朝他身體挪動了一些,面無表情地說:「這樣就不會....」

這時一群喝醉的大學生從一旁冒雨走過,擠擠嚷嚷的把一個壯壯的男生推到一邊。那男生剛好撞在了艾以煙身上,她直撲在鐵川的懷中,他連忙去扶助她的手,同時斥責那幾個人:「你們走路小心一點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朋友喝醉了。」

那個男生道歉的時候,其他人還是跟著一起大吵大鬧。艾以煙卻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鐵川身上,他風衣上略為潮濕的氣息,淡淡古龍水的香氣,他支撐起風衣肩帶的寬闊肩膀,那隻握住她的手的手,每一個指間都與她的皮膚輕輕相觸,讓人想要永遠靠著再也離不開的胸膛。

僅僅是這樣,就已經是不行了。

想要緊緊擁抱他,想要放聲大哭。

其實心裡知道,他們有著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說話方式,不同的成長環境,不同的感情.....他們是不同的人。

「對不起,妳還好吧?」

可是,他迅速放開她以後,還是會在搖頭說話的空隙,去偷偷看他的容顏。他的話不多,但臉上一直都有淡淡的笑。 觸覺是幸福的,視覺卻是悲傷的。

因為畫面會透過眼睛,再通過感光細胞神經輸送到大腦裡,變成人們的記憶。

他的黑髮、眼睛、鼻子、嘴唇、微笑、手指、懷抱。

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瞬間,都完完整整的記錄在她的腦海中。

他看著前方,忽然低低地說:「雖然有些過早,但還是想問一問,不知以後我還有沒有機會再約妳出來吃飯?」

「當然有啦!」她豁朗地笑了

沉淪在這一場沒有結果的感情,就像是到了癌症末期。 知道愛情的生命已經流失,思念卻像不斷擴散的癌細胞,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有一天會佔據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吃再多的藥,做再多的化療,也只能以讓自己難看的代價,換回延遲的死亡,卻不會改變最後的結果。

皮靴已經沾滿雨水,她抬頭看著黑色的天空。

雨聲不曾斷過,支離破碎地砸落在雨傘上。沙啞的聲音悶悶地傳下來,像是破舊收音機的音樂,帶著振動的噪音浸入每一個撐傘人的神經,在沉寂悲傷的呼嘯聲中,雨水從夜空中落下,讓這座龐大卻空洞的城市,變成了一座流動著水光的玻璃之城。

在被周曉東、方艷萍那麼挑釁之後,艾以煙那引以為傲的自制力,終於在收到新劇本後崩塌了。新電影是集團投資的最新時尚大片,講的是已經離婚的三十五歲女強人和二十四歲賭場大亨的兒子互相討厭、使詐、折磨,最後喜歡上對方的愛情故事。

這不是第一次演姊弟戀,但看過演員名單後,確定男主角是他,艾以煙現在就想去殺了黃雨澤。

以前她曾和某個人氣偶像歌手,演過一部姊弟戀,不過是職場剩女姊姊和新進公司社會新鮮人的愛情故事,以前她總認為只要自己的演技夠好,哪怕對方是新人,也會有一定的帶動作用。可是真正和偶像歌手配戲之後,她才知道,這世界上真有一種人演技可以蹩腳到這種程度,假笑擠出來比哭還難看,更不用說從眼神透露什麼複雜的情緒。最可惡的是他有後台撐腰,無法換人。她在那部片的精神損失,就算後來電影大賣也沒能彌補過來。

聽說黃雨澤也剛到公司,她按了電梯按鈕,準備去他辦公室。看著電梯數字一層層的跳動,電梯門打開,電梯裡站著的居然是王麗、于玲和幾個模特兒。 「以煙,我們正好在找妳,公司準備重拍宣傳海報,叫我們去,妳也一起來吧。」于玲朝她勾勾手。

「我先去找一下黃雨澤,我有事情要跟他說說。」

「難道是因為新電影?」

「妳們知道?」

隨著電梯「叮」一聲關掉,王麗擠出來,撥了撥才染的閃亮紅髮:「現在整間公司都知道了,這部戲是弱受的愛情戲,但投資可不是一般的攻啊。」

于玲點點頭:「沒錯,妳運氣真好,本來只是小投資的電影,黃太子看過劇本喜歡的不得了,說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他昨天才讓人把新劇本改好,突然多了一堆國外場景,像阿根廷、義大利,還有南非......」

艾以煙張大嘴,做了一個擦汗的動作:「我看這部戲我是真的不能接,我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跑那麼多國家。」

「妳不用去,這些場景都是男主角去的,黃太子說趁著學校放假想出國度假,所以順便取景。」

「這部電影會賠錢的。」

「妳認為他會在意這種事情嗎?」

「.......」艾以煙面癱地抬頭看著電梯數字

黃雨澤和所有年輕人一樣很愛熬夜,所以辦公室裡有床有浴室,方便他到公司來繼續睡覺。他洗完澡,下半身圍著白色浴巾,赤著腳站在浴室的全身鏡子前吹口哨、刮鬍子,一旁放著新電影的劇本。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沉默很久,忽然翻開劇本拿起旁邊的筆,在上面加了一段話:「他對著她揚起嘴角微微一笑,她的臉立刻紅了,有一種愛上他的錯覺,想要撲到他的胸膛裡,被他保護,被他疼愛。」

然後,他放下筆,對著鏡子作出恬靜的微笑.....

此時,艾以煙和一幫女星已經拍好宣傳照,在經紀人的帶領下進入黃雨澤的辦公室。

「黃先生還在浴室,請各位在這裡稍稍等等。」經紀人讓人幫她們倒水就出去了。

艾以煙坐在沙發上,兩眼發直。

她在新電影飾演的是一名導遊,內容知道的原本就不多,但韓菲對這部片可說是嘔心瀝血,要求把所有場景都拍完後,再精挑細選剪輯。所以直到前一天她都還在苦讀劇本,導遊的臺詞讓她累成了現在這樣,兩隻眼睛就像兩盏發亮的海底探照燈。

旁邊的女明星們都圍在一起看新劇本,一個個輪番發出各式各樣的感慨。

「這劇本我好喜歡,這種劇情對女人而言簡直是老少通殺。」

「帝王攻和冷傲女王受,我喜歡!」

「王麗妳又在說什麼奇怪的東西...」

大家七嘴八舌了一會兒,浴室門被打開了。她們一起抬頭看過去,黃雨澤哼著歌走出來,拿著一條浴巾擦著溼漉漉的腦袋,拿下架子上的蘋果叼在嘴裡。

這下不光是艾以煙,其他女明星的眼睛都變成了一對對發亮的手電筒。

黃雨澤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蘋果都還沒咬下去,全身彷彿被點了穴道一樣一動也不動,就只是轉了轉眼睛,慢慢看向沙發的方向。

七八個美女光鮮亮麗的坐在那裡,看著正在擦頭髮的他。

整個場面就像放影片時機器卡住了,再也無法運轉下去。他們面面相覷許久,他才用最緩最輕的動作鬆開口中的蘋果,扯下頭上的浴巾擋住身體,朝著浴室的方向輕輕挪了一下腳步。

「哇...」

王麗發出第一個音的同時,他迅速撤退到浴室門口,用力拉了拉門把,拉了幾下都只有碰碰的金屬碰撞聲。

「黃太子,你身材果然不是PS出來的耶。」王麗眨眨眼,大大方方的把他從頭到腳用眼睛姦了一輪。

「別,別看啊。」黃雨澤趕緊轉過身去,緊張的抓著下半身可憐的浴巾,栗色頭髮濕潤的貼在小小的腦袋上,耳根泛著粉紅,手臂上、背上的肌肉卻因為剛才拉門過猛更加明顯的緊繃起來。

後面一排女人哪裡還聽的下去一個字,全部維持一樣的頻率眨著眼睛,看著他身體露出來的部分,一個年輕的女星像妖精附身,誇張的捧著心扭動:「啊,太子爺你的小蠻腰誘姦了我的眼睛。」

其他幾個女星一起推她:「妳太色了。」

隨著黃雨澤焦急程度的上升,他拍浴室門砰砰的聲音就越來越響,王麗說出了一句話,才讓這一切都再次回歸了寧靜:「妳們發現沒有,黃太子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的部分,不管前面還是後面,都像他手裡的蘋果一樣飽滿。」

「咚」的一聲,蘋果掉在了地上。

「阿澤,不好意思,這部片我沒時間拍。」

「妳就要去西班牙了。」

過了半個小時,女星們都走的差不多了,艾以煙才終於有機會跟黃雨澤說話,沒想到居然得到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

「所...以?」艾以煙疑惑的看著他

他早已換好了銀灰色的韓版西裝,長長的領帶襯得背脊挺直、精神。但是,他看向她的視線卻是由下而上,楚楚可憐的:「我會有好長的時間不能看到妳。」

這小子雖然年紀不大,心思也單純,但閱歷可比不少人都豐富,也有過人的膽識。他會四種語言,英文和俄語跟他的美俄家教說得一模一樣。是不帶口音、有涵養、咬字清晰卻不顯做作的標準語言。

十五歲生日時,太子黨送他一艘快艇,他看教練在海面開了一圈,毫不猶豫就跳上船,像子彈出膛一樣把它發射出去,在海面上拉出一條長長的白色波浪,如同一把剪刀將深藍海面剪成了兩半。 然後,他變成了他們那幫人裡第一個開快艇的人。到現在艾以煙都還記得影片中逐浪狂馳的少年,一旁拉著嗓門快要哭出來的教練,還有快艇引擎震顫耳朵的聲音。也或許正因為他有這種敢闖的性格,才總是挑戰生活中的高難度冒險,例如追求一個比他年長兩位數字的女人。

在他完全成熟之前,也只能用不太激發他叛逆情緒的方式躲開他。艾以煙把劇本推回他面前:「也沒有多長吧,很快就回來了。」

「這劇本妳看過以後,再考慮要不要推掉。」

「不是我不想接,是時間不夠。」

「你先把劇本收著,等回來慢慢看再作決定。」他又把劇本推回來,白淨的臉上有著異常的堅定。

「好。」那就回來再推好了。

她心懷鬼胎,站起來想要撤退。但他忽然拉住她的手:「妳走之前,我想找妳要個東西。」

「什麼....」

他把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拉,她重心不穩,直接坐到他的腿上。然後,他捧著她的後腦勺,直接就親了過來。她嚇了一跳,趕緊朝右別開臉。他跟著湊到右邊,但還是沒親到。 「阿澤,別鬧了!」

她推開他,想再度站起來。可是他直接把她按倒在沙發上,壓住了她,像哄嬰兒一樣溫柔地說:「就親一下,一下就好,輕輕的,我不會做別的壞事。」

他的聲音是安靜的,卻有著顯而易見的熱情。然後,他頭埋了下來,在兩個人的嘴快碰到的前一秒,他吻到的是她的手臂。她實在無處可逃了,只能用手擋住嘴巴。看見他沒轍的笑了,她摀著嘴說:「為什麼一定要親?喜歡你的女孩子那麼多。」

「因為我喜歡妳。」

他回答得這樣快,讓她一時都無法反應。他認真的看著她,低聲地說:「以煙姊,我一直喜歡妳。」

成長真的會伴隨著失去。 年少空氣般透明的告白,在她聽來卻是沉甸甸的包袱。

「妳不是和那高三的男生天天在一起嗎?別來和我說話。」

「我偏要。」 「走開,別拉著我。」

「不走。」

「艾以煙,妳這樣纏著我,到底是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

永遠都不會忘記的,說出這句話之後你的表情。是錯愕、是驚詫、是長久的停滯、是時間也不會再走。 告白原本其實是很美好的事,是將自己的愛意傳達給暗戀的人。

可是,為什麼告白之後反而會哭泣,反而會令對方震驚?

這個問題現在才想明白了。

原來,戀愛的痛苦是多過幸福的。告白其實是在問「你願意接受我的痛苦嗎」,是一個將沉重負荷遞給對方的過程。成為戀人,如果走向幸福的結局,這個負荷就會平分減半。如果走向了分離的悲劇,那它只會繼續壓在無法散場的人肩上,越來越沉,越來越沉,直到再也扛不住,被它深深地埋在泥土裡。

那一年,黑夜裡下著雨,校園裡的燈如同被澆了雨的爐火一盞盞熄滅。孤伶伶的圖書館還通宵達旦地亮著燈,燈光自窗口打出來,勉強為雲朵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邊。 她在校門口逮住夜洛,經過一番爭執,她終於對他說出:「我喜歡你!」

雨霧模糊了街景的陰影,他驚愕的看著她。而說出那句話之後,她立刻就哭了出來。年少時的自己脆弱得多麼可笑,那麼害怕自己赤裸裸交出去的心,被對方當成垃圾丟掉。在喜歡的人面前哆嗦著肩膀,恨不得立刻消失不見。隨著時間的延遲,心中的害怕越多,身體就抖的越來越厲害,想要逃跑,不敢再面對下去了,甚至不想再見到他。

其實她等得並不久,只是太害怕了。他很快給了回答: 「....我也喜歡妳。」

心像一下被掏空,世界也變成了空白,她低頭試圖思考可是做不到,只能晃晃充血的腦袋:「真....的?」

「真的。」他頓了頓,似乎也有些不自然:「我有事想告訴妳,把眼睛閉上。」

「哦,好....」 她呆呆的閉上眼睛,然後把耳朵湊過去:「你說。」

其實不是那麼傻的,她猜過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是,還是不太願意相信這樣的事會發生在他們之間。

因為....因為他是楚夜洛啊,他是那麼冷漠又乾淨的男生,她怎麼都想像不出來如果他......

 

但事情還是發生了。

他的聲音並沒有在她湊過去的耳朵響起,可是呼吸近了,嘴唇上傳來溫熱鬆軟的觸感。那一瞬間,全身的血都衝到了腦子裡,她差一點就跪在了地上。他含住她的下嘴唇,用舌尖輕輕地吸吮。可是,她卻除了腿軟,和腦中嗡嗡亂響,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感覺不到。

最後這個吻被她打斷了,渾身哆嗦的程度比告白時還要嚴重幾十倍,甚至完全站不穩,身體搖了一下,直接往地上蹲了下去。

這太尷尬了,別人的初吻都是以浪漫的對望結束,她的初吻卻是這樣蹲下去完成的。

他也蹲下來,擔心的看著她:「怎麼了?」

「你,你,你...你...」她雙手握在胸前,縮成了一小團,卻再也說不出其他字。

那時候的夜洛也是第一次接吻,完全不知道應該立刻給她一個緊緊的擁抱,反而是笨笨的蹲在她身邊,自責地看著她,在紛亂的雨聲中,小聲地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看著她的表情,黃雨澤漸漸鬆開手:「我沒有強迫妳的意思,對不起。」

「沒事,不是你的問題。」 艾以煙迅速站起來,走出辦公室,按了電梯按鈕。

就連在十六歲那麼單純的年紀,就連在那個與她獻給彼此初吻的雨夜,她都不曾覺得,以後自己會親吻他以外的人。她頹廢的將頭靠在電梯裡的玻璃壁上,閉上了眼睛。 打開電梯門,經紀人和幾個保鑣已經在等她。 但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不知道為什麼連在公司都會碰到方艷萍的那三個弟弟妹妹,居然還在沙發上百般無賴的等他們的姊姊。

「唉,艷萍姊怎麼還沒談完合作,我等得好煩。」文靜的女生在沙發上扭來扭去。

高傲的女生專心看著手機,頭也不抬的說:「集團有錢,讓我們等也是應該的。」

戴眼鏡的男生說:「是喔,妳們聽見剛才走過去那幾個人說的嗎?黃太子打算進軍電影,取景要跑七個國家,簡直拉風死了,這才是真正的有錢人啊,妳跟人家比比看,再亂花錢有沒有羞恥心。」

文靜的女生說:「你不懂啦,我為什麼要有羞恥心,我們女生考慮得是如何嫁給黃太子,再說,黃太子怎麼可能喜歡什麼女明星,就像那個艾以煙,外面說是影后,超級天后,實際上我們這圈子都知道她們是做什麼的...」

真是躺著也中槍。 見她出來,他們總算找到點樂子,圍在一起偷笑著竊竊私語,不時向她頭去輕蔑的眼神。艾以煙朝自己的兩個保鑣勾了勾手指,直直朝他們走過去,反倒嚇了他們一跳:「你們三個給我聽好,如果借了錢就是包養,那你們的姊夫確實包養了我。」 她站在兩個一百九十公分的大男人中間,卻絲毫不顯得嬌弱,反而變成了世界的中心。三個小屁孩抬頭瞪大眼看著她,不敢多說一句。她兩隻手十指交叉,沉沉的對他們說:「但是我出了十倍的價錢,把你們的姊夫又 "包" 回來了,我敢承認的事,他敢承認嗎?你們的姊姊找了個也是被女人包養的男人,你們是在驕傲什麼?得意什麼?」 她說話極有氣勢,幾乎每說一個字,那三個小屁孩的神經就繃緊了一些:「以後要再看見你們在我面前亂晃,說一些不三不四的東西.....」 她沒再說下去,只是抱著手,看著他們,一雙漂亮的眼睛慵懶地半睜著,不帶半點情緒。兩個黑衣男面無表情的站在她身後,像是兩尊黑白雕像。在她眼下的三個小屁孩像是身體失去了某個部份一樣,出現了重大缺陷,和貝殼一樣需要外殼保護,只要輕輕碰觸身體,就可以讓他們縮到殼裡去。

然而,她只是對著保鑣揚揚下巴,冷笑了一聲,轉身走了。

伴隨著她高跟鞋在空曠大廳咚咚的聲響,三個小屁孩坐在沙發上,已經變成了被抽出殼的軟蟲,全然任人宰割的模樣。

「她...她嚇唬誰啊...」只有最傲慢的女生發著抖說了這一句。

黃雨澤坐著另一邊的電梯追著她下樓,正巧看到了這一幕。他高挑的身影在大廳中跑著,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以煙姊,等等,劇本妳忘記拿了。」

「謝了。」 艾以煙接過劇本,可是他又跟了上來。她對他搖了搖手指,把超大號的黑色墨鏡架在臉上:「你如果真的希望我接這部戲,就別跟著我,讓我自己看劇本。」

他只能停止腳步。 而隨著她和幾個黑衣男消失在大門前,那三個小屁孩也慢慢死灰復燃,全部站了起來。

「黃太子,居然是黃太子....」

「哇..我見到本人了。」

「太子,你知道嗎,我聽過很多關於你......」 黃雨澤頭也沒回,朝著門口的警衛揮了揮手:「把他們全攆出去!」

艾以煙上車後,坐在前排的經紀人嘆了一口氣,轉過頭來說:「以煙妳做人越來越不厚道了,居然對著小孩子發脾氣,真是.....」

「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沒結婚嗎?」艾以煙抬起巨大蛤蟆鏡的小臉:「因為我沒什麼同情心,心情不好,對嬰兒都能發脾氣。」

「嘖嘖,真可怕。」 艾以煙皺著眉,指了指手錶:「害怕就趕快開車,十一點我有採訪。」 .

很多時候,我們會覺得自己是沒有自由的囚徒。 讓人無能為力的是,這座監獄是整個世界。 既然逃不出去,就在監獄裡稱王稱霸好了。

有黃雨澤參與的聚會,亮晶晶的香檳杯和人工花瓣雨總是無所不在。明明只是新電影開機和預祝出國取景順利的晚宴,卻被他們這幫人弄得比結婚還璀燦。 艾以煙在子昂的帶領下,走向旋轉樓梯下方的兩個男人。 其中一個有一張典型拉丁人的臉龐,同時融合了古羅馬人的魁武和南歐男人的風情。皮膚是古銅色,眼睛是海一般的湛藍。儘管穿著開領西裝,隱約露出的胸肌依然散發著野性氣息。 他旁邊的鐵川和他一樣高,卻比他清瘦白皙許多。如果說這男人像是性感野獸般的好萊烏男星,鐵川就像是鉛灰色天空包裹的古堡中,優雅安靜聽著小提琴樂的年輕貴族。他們簡直是截然相反的人,但奇怪的是,兩人站在一起,卻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這位是馬克,西班牙建築企業的副總裁。」子昂向艾以煙介紹著。

她果然沒有認錯人,這是大名鼎鼎的西班牙頭號花花公子馬克,他父親是世界一流企業的總裁,建築業的佼佼者。他的作為不大,曝光率卻比他父親高了很多。大概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新聞看太多,她總覺得相較於這個晚宴,他更適合在小島上,抱著比基尼女郎跳舞喝酒。

「叫我馬克就好。」雖然名聲不好,但他笑起來還是電力十足,讓人不由幾分心動。

「鐵川,之前你們認識過了。」子昂又指了指鐵川

「又見面了,艾小姐。」

「晚上好。」看件他隨和的微笑,艾以煙不知為什麼心懸了起來,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好像跟他出去吃飯是很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 這時,子昂看到了人群裡的昊然,拍拍鐵川說:「小然來了,你跟我過來一下,我跟你們交代一下電影拍攝注意事項。」

「好。」他對著艾以煙點點頭:「先失陪一下。」

留下了艾以煙和馬克,她正在想著是要聊天還是離開,對方就很開朗的笑了起來:「艾以煙小姐,久仰大名。」

既然對方如此友善,她也大方的對他豎起大拇指:「你的中文說得太好了。」

他指了指沒走遠的那兩個人:「那要多謝那個人了,中文都是跟他學的...Anyway妳知道我說的是誰。」

艾以煙突然想到:「他不是在西班牙長大的嗎?怎麼中文說得那麼好?」

「沒錯,我們不僅一起長大,不只是語言,連想法都有一半很東方...」

「你們一起長大,真好。」 後面的話她並沒有聽進去,說是這樣說,心裡卻莫名的湧起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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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是泛著酒味花香的空氣。

「是的,我這裡還有以前大學畢業一起拍的照片。」他從懷裡拿出皮夾,指向裡面的照片:「妳看,我們都沒怎麼變吧?」

照片上的三個人都帶著黑色的碩士帽,站在大學校園門口。左邊是文質彬彬的鐵川,右邊是少了幾分狂野的陽光大男孩馬克,中間站著的是長得很馬克有幾分相似的金髮女生。 「這是你妹妹?」

「是的,很漂亮吧!我只有她這麼一個寶貝妹妹...」馬克的嘴角揚起了一個暖暖的弧度,然後指了指照片上的鐵川,癟癟嘴:「可惜被這傢伙霸占了。」

泛著酒味花香的空氣,像是突然凝滯了一下。

「霸占?」

「對。」

反應也變遲鈍了,連這種簡單的問題她居然聽不懂。或者說,是不願意聽懂。她斟酌著語句,假裝認真看著那照片:「這樣啊,那他們怎麼會在一起的呢?」 心底有一個卑鄙的聲音在叫囂著,讓她有強烈的希望,他會告訴自己這兩個人不是情侶。只是自己的理解錯誤,那個男人是單身,他是夜洛的化身,或者乾脆就是失去記憶的夜洛。

可是,馬克用右手摸摸下巴,回想了一會兒:「當年他們都是很優秀的建築系學生,是彼此強而有力的競爭對手。有人開他們玩笑問他們有沒有可能, 他們還沒說話,其他人就先搖頭否定了。後來他們忽然宣布在一起的消息,把我都嚇了一跳,妳要知道,這小子真的很幸運啊,每個男人都喜歡我妹妹,偏偏被他追到手了。」

兩個強勢完美的人在一起,簡直是象徵了男女對等,而不是她和夜洛那樣,一個幫助對方學習,一個給予對方關懷,兩個人都因為初戀這種不足掛齒的小事胸悶流過淚,拖拖拉拉的,永遠都只是小孩子的樣子。

腦海中浮現出夜洛當年第二次親吻自己時的眼神。 那是澄澈的,有些害羞的,不帶一絲情慾的。他甚至不敢深吻,只是在她嘴唇上輕輕貼了一小片刻,就把她抱在了懷裡,然後低聲說著對不起,以後如果妳害怕,我就這麼一直抱著妳,直到妳不怕為止。 那樣的擁抱如此小心翼翼,像是捧著至上的珍寶,就這樣一直維持到他默默離開她的那一天。

「不會不會,亞洲的男人是含蓄的,嘴巴上說不喜歡,其實心裡都是喜歡辣妹。」艾以煙學他的腔調揚揚眉,意味深長的笑著。

其實,在演藝圈裡什麼樣的事幾乎都看過聽過。男明星家裡有一個,外面養兩個,還被一個養,都不是什麼新鮮事。鐵川在西方國家長大,那樣年輕又風度翩翩,不過是和女生尋歡作樂,這樣的事其實司空見慣。 可是,就是完全接受不了,因為他是和夜洛長得如此相像的人。一旦他不那麼乾淨純粹,就好像連帶夜洛也一起被玷汙了一樣。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站在陽台與子昂昊然聊天的鐵川,他正借著子昂的火,為自己點上一根菸,而後很自然的夾在手指間抽了一口,慵懶地吐出煙霧。

當年自己也覺的女人抽菸很帥氣,有一種難言的誘惑力,想要去學,夜洛卻以分手威脅制止了她。她憤怒的說,你要抽菸我也不會管你,你為什麼要管我。他說,我也不會學抽菸,因為男人平均壽命原本就比女人短,如果我早早死了,沒人能照顧妳。

現在再看看鐵川。 白皙高挑的男人抽菸,總有一種難言的誘惑力。程度更甚他那金髮女友。

可是,經過這樣的對比,他與夜洛差異的裂痕,像是被顯微鏡放大了一樣,越來越明顯,明顯到強迫自己去無視都做不到。他比夜洛溫柔,那份溫柔卻透露著彰顯自己成熟的自信,他不是那個會因為親吻自己喜歡的女生而羞澀的大孩子。

馬克走近了一些,溫潤的藍眼睛看上去有幾分多情:「原來如此,那我非常好奇,艾以煙小姐這樣的女生會喜歡不含蓄的西方男生嗎?」

艾以煙小心翼翼的後退一些,笑著:「這個問題我沒考慮過。」

他是情場老手,一眼看出她的警惕,拍拍她的肩放鬆地說:「別擔心,我只是隨便問問,沒別的意思。」

「把你的髒手拿開!」 隨著這一聲的大喊,晚宴上的所有人都如同驚弓之鳥,紛紛轉過頭看著他們。

一個身影衝了過來,狠狠地打開他的手,護在艾以煙面前:「這是我的女人,你再碰她試試看!」

「阿澤,你誤會了。」她保持冷靜,趕緊笑著給他們臺階下。

「馬克只是和我聊天....啊,你喝醉了,難怪說話這樣沒頭沒腦,快點,我帶你出去透透氣。不好意思,馬克,黃太子他年紀小,酒量不大好....」

「我沒喝醉。」黃雨澤往前衝了一步:「讓我教訓他...」

馬克舉起手:「wow黃太子,easy.」

艾以煙趕緊抓住黃雨則的手,他這才稍微停了一下,看向她抓著自己的手,趁著這個空隙,她拖著他往外面的露天花圃走去。倒楣的是,周曉東和方艷萍的那幾個弟弟妹妹也在花圃裡。黃雨澤紅紅的眼睛撇見周曉東,火氣一下上來了:「以煙姊,我就是不相信妳是那麼隨便的人。」

這裡不光是站著周曉東,還能看見在陽台的鐵川,看來黃雨澤是存心想讓她丟大臉了。

「阿澤別說了,你快點清醒。」

夜深了,千萬盞燈火於一片漆黑裡無聲地閃爍。他淺色的髮梢被風吹亂,在星光下微微發亮:「妳說,我喜歡妳多少年了?在這些年裡,妳又換了多少個男人?」他指著大廳的方向:「妳看看妳找的都是些什麼貨色,現在連那個花到要死的老外,妳也不拒絕!」

艾以煙完全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些話,嚴厲地說:「黃雨澤,你再這樣說下去,我要生氣了。」

周曉東從那幾個小屁孩身邊走過來,聲音也帶著幾分醉意:「黃太子,你說話請注意一下,什麼叫"什麼貨色"?」 他話才剛講完,就吃了黃雨澤一個拳頭,整個人摔倒在地上,撞壞了好幾個花盆。

「你這貨色就是最人渣的一個!」黃雨澤怒吼著

「阿澤,你怎麼動手打人。」 怎麼又是這種情況?她慌亂地拉住黃雨澤,可是他力氣太大,很快掙脫她,想要繼續揍周曉東。 她忍無可忍,揚手用力朝他的臉搧了過去。 「啪!」 耳光聲響徹高空。 像連樹枝都已經停止搖動。 夜空彷彿凝結成不會流動的氣層,又如靜靜燃燒的茫茫海面。 他錯愕地捂著臉。

「清醒了嗎?」她冷冷地說 這一巴掌下手不輕,他的臉上很快浮起一塊紅暈。可是,他的眼眶卻比臉紅得更快:「妳心裡清楚,我才是最喜歡妳的人,只有我對妳是真心的。」他抿著嘴,一下從發怒的雄獅變成了可憐的小貓:「我天天到公司,就是為了遇見妳,但怕打擾妳只有一直等著。我改我們的劇本,像個白癡一樣幻想妳喜歡上我的樣子.....他們都說我已經因為妳變成笨蛋了。為什麼,妳連周曉東這種人渣都這樣寬容,卻對我這麼狠?是因為,我比妳小嗎?」

她身體僵硬,過了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你懂個屁!」 這時,周曉東發狂似的從地上爬起來,一頭撞在他身上,握緊拳頭就給了他一拳。 「我和以煙的事,你知道多少!起碼我跟她在一起過,你呢,你根本連她喜歡吃什麼用什麼都不知道,你知道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你他媽才是該滾蛋的那一個。」 他一邊吼著,一邊又給黃雨澤一拳。

就像是兩座一瞬間噴發的火山撞在一起,兩個人扭打了十多分鐘,才被人群分開,鼻青臉腫的坐在一旁讓人擦臉。艾以煙走到黃雨澤身邊,從他的晚禮服的口袋裡抽出手帕,彎腰幫他擦嘴角的血,卻被他彆扭的撥開手。他側過頭,高高的鼻樑上有一道細細的劃痕,看上去很像摔了跤的小孩。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不和你在一起是嗎?那我告訴你答案。」她無奈地嘆了一聲:「就是因為你是真心的。」

他的眼中有水光閃爍,然後快速抬頭看向她。

她低聲說著:「對不起。」

此時此刻,陽台上的子昂和昊然已經離開,一群美女蜂擁而上把鐵川包圍。他對她們的態度十分得體,那樣的教養,彷彿是經過教育或是薰陶而遺留下來的。黃雨澤和周曉東打成這樣,他也只是投過來一個淡淡的目光,與她的視線有瞬間的交集。 原來,他看她的眼神、打交道的方式,和周圍的女人們沒有什麼不同。

當年喜歡夜洛的女孩子也有很多,但無論是誰和他搭話,他都會在第一時間說出自己有女朋友的事實,然後用一張冰塊臉把對方嚇跑。 他們在一起的那幾年,他與她連深吻的次數都很少有,更不要說是最親密的關係。其實在這個時代,大學生同居是很常見的事,同寢室的女生們也毫不忌諱地討論和男朋友的性生活。聽見室友感慨「和最愛的人做那種事,真是幸福死了」,她的好奇心已經上升到極點,和他獨處時,賴在他身上坐在他腿上,抱著他的脖子就是一陣亂親。

他被她吻得昏頭,手也不受控制地往她的裙子裡伸,可是,聽見她說「想和你有進一步的關係」以後,他嚇得猛地推開她,像是被電到一樣躲到牆角,說妳別過來,真的別過來。她追著他滿屋子跑,他連鞋子都沒穿就跑出去,始終沒讓她如願。

她把這件事告訴了室友,她們都說妳家夜洛長得那麼帥,應該不會是那方面有問題吧?她還真的開始懷疑,夜洛是有某種功能障礙,所以從那以後她再也不提了,以免傷了他的自尊心。 後來,其中一個室友意外懷上了男朋友的孩子,在男生的鼓動下去墮了胎,此後患上憂鬱症和男朋友分手,鬧了幾次自殺。到那時候她才忍不住問夜洛為什麼不和自己發生關係,他沒好氣地說,這麼多年都忍了,妳就忍不到結婚嗎?懷孕了怎麼辦?妳想休學生孩子嗎? 她當時感動得一蹋糊塗,但還是嘴硬地說,難道你就不想碰我嗎?

他說,妳怎麼這麼好色,這樣,妳先忍忍,真忍不了了,我們就先去註冊,然後妳就可以對我為所欲為,這樣也有人為我的清白負責。 她說不出話,咬著嘴唇一頭鑽進他的懷裡,再也不想離開了。

在浮華的環境,有昂貴的衣服、豪華的跑車、很多的錢,人們擠破頭都在努力爭取走到最高的位置,不惜一切代價,願意做任何事,把愛情當遊戲簡直就像呼吸一樣平常。 對男人而言,更是如此。只要有了錢,即便是在酷寒嚴冬,也可以買到春天的櫻花和脫光衣服的女人。 相比之下,初戀如此隱忍心酸,跌跌撞撞的,是那麼的可貴,又是那麼的不值。 那個連擁抱都會讓你的心隱隱作痛的人,就好像是一道永不癒合的傷口,一個無法彌補的缺陷。 有誰會願意與一個缺陷共度一生?

飛機失事大概是所有交通事故裡最令人害怕的一種。 我們總覺得,當飛機引擎壞掉,地球引力會瞬間將飛機從空中拽落,讓它摔得粉身碎骨。 但實際上,墜機過程並不是我們想得那麼恐怖。噴氣引擎徹底壞掉後,飛機還能正常飛行三四十分鐘,引擎的噪音雖然降低了,但因為機艙外的風聲大,乘客們幾乎無法察覺。往往這個時候,機長會讓他們把遮光板拉下,放一些輕鬆的音樂和電影。這時候如果有人打開遮光板,才會發現原來他們早已遠離大氣層了。海洋、懸崖或是沙漠這麼近,就像他們即將安全著陸一樣。

那一年的那一班客機,機長讓空姐們為旅客們發紙和筆寫遺書。據說有一名旅客睡得很沉,怎麼叫都叫不醒,空姐輕輕推了他幾下,他還在睡夢中揮著她們不要吵醒自己,最後空姐不得不放棄。他也變成了那次事故中唯一沒有留下遺書,卻走得毫無負擔的一位死者。

他叫楚夜洛。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讓人筋疲力盡,導致飛機降落滑翔在跑道上的轟鳴聲都沒能把艾以煙叫醒,劇組的工作人員不論是誰過去叫她,她都半夢半醒的搖手禁止打擾,導致最後沒人敢多吭聲,怕引爆天后的起床氣。只有昊然直接走過去把她搖醒:「阿姐,阿姐快起來,已經到了!」

「好了好了。」 肩膀都快被他搖散了,艾以煙晃晃沉重的腦袋,睜開矇矓的眼睛,迷迷糊糊地打開手機,跟著劇組一起走出機場。

韓菲還是堅持帶著化妝師過去給艾以煙補妝,一邊補一邊還說:「每換一個景點都要搞一次假髮,以煙妳是過動兒嗎?就不能好好戴著它嗎?」

「我早說了,把頭髮剪掉就是了,反正這部戲要拍很久。」艾以煙生不如死的悲嘆 之前就為這髮型糾結很久。

「天后這個頭髮是個問題。」 第一次定裝時,韓菲和造型師圍著她的髮捲研究半天,造型師甚至以她的長髮直接暗示說,艾以煙不適合這個角色。

韓菲皺皺眉,似乎很不滿意他的意見:「當初我找那麼多女演員,我就是一定要她,你給我想辦法。」

「這個....」

「剪掉吧!」艾以煙拿起剪刀就準備一刀斬

「不不不!」韓菲和造型師都嚇到了,趕緊圍過來阻止她,彷彿她要割的是大動脈不是頭髮。

「我的天后,妳這一腦袋的頭髮可是價值連城啊,妳別衝動,千萬別衝動,我們總是會有辦法的。」

於是,所謂的辦法就是戴假髮,因為她的頭髮特別多,帶著短髮造型的假髮超難受,才拍不到一天戲她就快得偏頭痛,忍不住又嚷嚷著要剪掉。

不行! 阿德說了,妳這頭髮是要代言的,別鬧了。

如果不是公司要求,她早就把頭髮剪短了。 因為以前每次和夜洛睡在一起,他都習慣性的伸出胳臂給她的脖子枕。然後她像隻冬天尋到溫暖的小動物,一股腦拱進他的懷裡,煞風景的是她頭髮太長,常常都會被他壓住,拉扯出她痛苦的悲鳴聲。這種情況頭髮越長越嚴重,弄到後來他養成了要睡前都會檢查她的頭髮的習慣,但這樣還是不能避免慘狀的發生。有一次她終於受不了了,說要去把頭髮剪短,他卻立刻阻止她。她鬱悶地說,是不是我頭髮剪短了你會覺得不夠女人味,就不喜歡了?

「不是,因為頭髮是會吸收營養的,一般人留長髮會比留短髮的反應慢一點,IQ低一點,我喜歡妳笨蛋的樣子,這樣比較好騙。」他居然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種話。

而現在他不在了,她需要在社會上立足,需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太笨的話,還是不好的吧。

想到這裡,她不經意回頭,卻看見了噴泉另一頭的鐵川。

沒有哪裡的天,會比這時更藍,陽光灑落了滿世界的碎片,連帶他身後成片的金黃摩爾復興建築,就像是把荒漠中閃爍的成片金礦搬到了西班牙的領土上,看過去一片乾淨的純白、黃金、湛藍,別無他物。 而他的身影在噴泉的水霧中模模糊糊,如此清淡。

他也抬頭看向她,眼睛因為光芒耀眼而微微瞇了起來。

「鐵川,原來你已經到了。」韓菲拉著昊然,把他帶到鐵川面前:「來來,現在剛好是休息時間,你們趕緊交流交流。」

她把他們留下以後,就重新走回艾以煙身邊。艾以煙小聲說:「鐵川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他們是約好在這裡見面的,他回西班牙有好多事要忙,當然不可能跟著我們劇組跑,過兩天他會直接到馬德里去等我們。」

「瞭解。」

「總之以煙,妳這部戲一定要認真拍,好好拍,別怪我給妳壓力。妳也老大不小了,不拿下第二個最佳女主角對不起妳自己。」

艾以煙噗的一聲笑出來:「拿獎和老大不小有什麼關係啊?」

韓菲想了半天:「是沒什麼關係,反正妳加油就是了。」

艾以煙明白她如此拼是因為什麼,所以沒再多說,只是用力點點頭。 就像夜洛當年說的,這世上最關心她身體健康的人,只有他和父母。分明出國之前才回家看了爸媽,但這才剛到西班牙沒多久,家裡就來了電話:「女兒,真的別太辛苦,妳爸爸現在身體狀況很好,所以,妳只要多回來看看他.....妳別太挑了,只要對方條件不錯就交往看看啊...」

老媽的叨念讓她頭疼,愛情這回事,真不是條件好就會有的。

就拿周曉東的例子來說,他是在電視直播的選美比賽中看見艾以煙,從那以後沒多久,他就弄到了她的連絡方式,之後,每天都有浪漫的事情發生,大束玫瑰花插上鍍金的卡片,被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送到學校;不管出門還是回家,總有發亮的賓士車等著她;她只要在百貨公司買了一個包,第二天所有一線品牌類似的手拿包就會被裝成大禮物快遞到她家...等等。 她不知道別人怎麼看,在她看來,這種行為無疑是一種羞辱。不管花多少錢,都改變不了將女人明碼標價當商品購買的本質。但很多女生不這麼想,她們已經被這種攻勢征服了,全都勸她考慮考慮周曉東,畢竟,夜洛的父親死了,家裡負債累累,沒辦法同時給她愛情和麵包。

她完全把她們的話跳過去,笑笑的說,夜洛現在沒錢沒關係啊,我先賺錢養他,他會出人頭地的。

不管是參加選美,還是接下第一個通告,都是為了將父親的住院費賺到手,同時能夠給家裡困難的夜洛一些幫助。當時只計畫到這樣,所以周曉東的電話她一通也沒接,送的禮物全數退回。

幾年前有個小開追求她,對方長得不錯,彬彬有禮,第一次約會就帶她去精品店,讓她挑想要的包和衣服,一進店裡,她橫著眼把那些東西都掃了一遍,說這些我都看不上,轉身進了隔壁的珠寶店。當她要店員拿了一條鑲滿鑽石的白金項鍊,小開的臉色立刻變了。

她又笑咪咪地說,比起包包和衣服,我覺的珠寶更有收藏價值,因為真金鑽石永不貶值。她掏出信用卡遞給店員,下巴朝收銀檯偏了偏:「刷卡。」

小開臉色蒼白地看著店員幫她打包,她擺擺手說別包了,直接把項鍊遞給他,頭髮撩起來,像指揮男傭一樣說:「幫我戴上。」

奇怪的是,她那天算是狠狠地羞辱了他,但之後別人卻說他對自己讚不絕口,說她是他見過最有尊嚴的女人。當然他不知道,為了維持這樣的尊嚴,她後來幾個月都賴在于玲家吃她的喝她的。于玲翻著白眼說:「妳如果哪天死了,肯定是因為死要面子。」

但她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就算一輩子只有一個人也好,她要維持這樣的尊嚴。

在大教堂拍攝完,碧藍的天忽然轉陰,頃刻間下起了雨。

韓菲趕緊把準備好的傘發給大家,兩個人撐一把,基本上所有的演員都不會被雨淋,但工作人員就比較倒楣了。艾以煙帶了四個助理,但她那只有兩把傘,她正想著該怎麼辦才好,鐵川的腦袋勾了下來,對傘下的她笑了笑:「傘給她們,妳跟我撐一把吧!」

「哦...好。」她眨眨眼,鑽進他的傘下。

他習慣性的把傘往她的方向偏了一些:「我們還真是跟下雨有緣,兩次一起走都撐著傘。」

「哈哈,是啊。」

只不過是從遙遠的台北,來到了安達魯西亞地區古老的街道。蔚藍的天如此高如此遠,大教堂四周種滿鮮豔的小花,腳下是濕漉漉的石地,帶著西班牙圓帽的馬伕駕駛著馬車,啼聲吭吭響徹街巷。磚石堆砌的城門上嵌著雄獅與皇冠的徽章,而走在城門下的陰影中,抬頭就可以看到雨天裡宏偉的米色建築,如同被雨水洗淨的山嶺,大面積地覆蓋了城市。歐洲的貴氣與風情使人慵懶,他們沿著高高的城牆在前面走,比上次休閒很多,腳步也放慢了不少。這次她沒有穿高跟鞋,比他矮了更多,說話時總是要抬起頭,才能看見他的眼睛。

跟在後面的助理們講了一路的八卦。

「妳們看,他們的背影好配。」

「鐵川身材真好真好,腿好長,可惜他不是演員,不然他來演回憶中的角色佐風一定很適合。」

「對啊對啊,昊然是很帥啦,不過總覺得他太陽光了,沒有佐風那種沉默憂鬱的氣質。而且讓他一個人演兩個角色也有點敷衍,不然我們去跟導演推薦他來演佐風,反正這個角色戲分臺詞都不多,也不需要演技....」

「別鬧了,妳想被罵嗎?」

「什麼別鬧了,以煙姊不是單身嗎?如果鐵川喜歡她,他們在一起也很好啊。」

她們以為自己說話很小聲,但每一個字都毫無遺漏地傳到了兩個人的耳朵裡,鐵川對此也沒有評價。艾以煙尷尬得恨不得撞城牆而死,不知道是該轉身叫這幫丟臉的助理住嘴,還是繼續裝聾作啞。糾結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決定逃避現實,拿出手機亂滑一通,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現在話費比以前便宜多了。」她努力找話題想消除尷尬:「以前我還在念書的時候,不要說是國際漫遊,就連一般的通話都好貴...啊,不對,你是在西班牙長大的,應該感覺不到。」

「不會,以前話費在全世界都很高。只是當時除了和女朋友,我很少打電話,所以察覺不到。」

聽見「女朋友」三個字,艾以煙的心沉了一下。

 

高二的時候和夜洛剛剛成為情侶,放假時想到他,連呼吸和身體都像發高燒一樣熾熱。喜歡他喜歡到恨不得把自己撞暈了,好停止這種令自己腦袋發暈的熱戀。因為太渴望聽見他的聲音,所以即便電話裡跟對方說著「今天只能聊五分鐘」,最後還是都會超過三個小時。

後來夜洛家裡的電話費爆表,父母察覺到他太早戀愛就鎖了電話。不過他們都是大忙人,沒時間管他,他很快繳好電話費,用手機打電話給她。

「對不起哦...現在我沒辦法打電話給你。」有一天他們聊到深夜,她趴在床上充滿罪惡感地說:「不過你放心,等我長大了我會努力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這樣我們就可以天天毫無限制的講電話了。」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妳不用賺這個錢。」

「老公你真好,我就知道你肯定捨不得讓我辛苦,不過這個錢我還是會賺的,電話我還是要打的,要男女平等啊,這樣感情才會穩定。」

「不是的,以後我們不用打電話。」 她呆了一下:「什,什麼意思...為什麼不用打電話?」

「妳剛才都叫我老公了,為什麼還要打電話?」

「啊?」她還是沒反應過來

「笨蛋。」他終於忍不住低聲責備她:「妳爸媽每天回家會打電話給對方嗎?」

「啊!」

她終於懂了,然後茫茫地看著床頭的燈,慢慢地把整張臉都埋進了枕頭裡。

原來,以後我們是要住在一起的啊....這太完美了,簡直不敢這樣去幻想。

可是一旦放縱自己去想,心裡除了幸福感,竟還有一種略微苦澀的甜蜜。夜洛不過是平靜地說著在他看來理所當然的事情,當年的自己卻如此感性,總會因為這種小事抱著枕頭,悄悄地溼了眼眶。

一天的拍攝結束後,劇組安排大家一邊欣賞佛朗明哥舞,一邊用餐。 背景是阿拉伯風格的圖騰,舞者們穿著長裙和高腰褲在木製的舞台上踢出響亮的聲音,餐廳裡生意很好,服務生們忙碌地穿梭為大家添菜倒酒。 艾以煙的左邊是昊然,昊然的左邊是鐵川。

「你們有沒有發現一件事。」艾以煙搖了搖手上的白葡萄酒,眼睛瞇成一條縫:「西班牙的美女特別多。」

「美女!在哪裡?」昊然眼睛圓溜溜的到處找

艾以煙輕輕推了他的額頭一下:「好啦小然,美女什麼的,跟你沒什麼關係...」

她這樣一說,周圍瞭解情況的人都笑了起來。昊然身為男人的尊嚴有點受傷,死撐著說:「什麼美女說出來讓我們鑑賞鑑賞啊,如果妳說的是舞者,那當然很漂亮,能上臺的能不漂亮嗎?」

「滿大街都是,只是你心裡掛念著某人,根本就不會再去看其他的鶯鶯燕燕了吧!」艾以煙聳聳肩,對付他毫無壓力:「看這個金髮的服務生,還有那個黑髮的也不錯,都是那種前凸後翹的性感型。」 她露出一臉意味深長的笑,舉杯喝了一口白葡萄酒。

昊然看了看那幾個女服務生,又看看艾以煙:「我說阿姊,妳能不能不要像一個變態色姊姊一樣說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偏心她們不愛你了?你放心,我最愛的永遠都是我們家的小然。」她放下杯子,纏著昊然的手,黏黏地倒在他的肩上。

旁邊的人都笑了起來,可是,當那個最漂亮的女孩走過來為她倒酒的時候,她立刻從昊然身上彈了起來。美女的頭髮高束成沒有一縷髮絲落下的馬尾,簡直就像把黃金薄薄地鋪在了髮梢。豐滿的胸部上面繫著黑色領結,看上去性感又帥氣,還對她笑了笑。艾以煙端著杯子接過她倒的酒,無比純良地說:「Gracias.」

美女剛一離開,艾以煙就對昊然揚揚眉,一臉挑釁:「美女對我笑了。」

昊然無奈地說:「妳贏了。」

沒能從他那裡找到滿足感,她又轉向鐵川:「小然真是沒有情趣,鐵川,那女孩長得很漂亮對吧?」

「妳也很漂亮。」

「看吧,大建築師都這麼說了,這證明我的審美觀是沒問題的。」她自豪的笑著,其實,後來很長的時間什麼美女美酒的都忘記了,滿腦子都是鐵川看向自己的眼神,說的這句話。

沒過多久,大家開始聊起了西班牙的各個景點、歷史、文化。他和她聊了片刻,昊然突然轉過頭來:「阿姊。」

「嗯?」

「我跟妳換個位置。」昊然揉了揉腦袋,覺得聽他們的對話簡直就是在聽無人破解的文字:「你們這樣隔著我講話不累嗎?來,換位置...」

艾以煙發窘的看了一眼鐵川,在得到他鼓勵的笑容後,老老實實的和昊然換了位置。但突然拉近的距離,讓她一下子忘記原本想要繼續說什麼。坐在隔壁桌的助理們腦袋都轉了過來,眼神的輻射足以殺死百萬隻細菌,讓她更加侷促。

他也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把她的甜點拿了過來:「還餓不餓,要加點嗎?我記得妳挺能吃的。」

她垂下頭,用力搖搖頭。 氣氛好像有些尷尬。

他卻很從容自如地轉了話題:「怎麼,還在想美女?」

她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不是啊,我在想明天會去海邊。」艾以煙揉揉脖子:「我聽韓導說,明天你不會跟我們一起,下次直接去馬德里跟我們碰頭...」

「不是啊,我也跟著你們一起好了。」

「好呀好呀,歡迎加入我們。」 雖然知道他說的只是客套話,畢竟他的任務只是教昊然一些基礎的建築知識,是不會在劇組裡待太久的。

但是,他是如此特別的人,聲音像是冬季夜空下的薄冰,語調卻像是帶上了夏季草木的香氣。 她已經記不太清楚夜洛的聲音了,但與眼前的人對話,她卻會想起高中時聽見電話鈴聲響的那種心跳加速的悸動,想起每一次被一些小小甜蜜感動到流淚的瞬間。遙遠的記憶就像是無聲到來的春風,默默地佔據了她的生活,就像他的聲音通過耳朵傳遍全身的神經,點燃了深深的思念。

演藝圈有很多不老神話,她們或許早已超過了五十歲,有了六十歲的眼睛和遲鈍的反應,但皮膚是四十歲的,身材是三十歲的,化的妝和穿的衣服卻是二十歲的。有一半的人會羨慕她們駐顏有術,有一半的人會罵她們是違反自然定律的老妖怪。女明星最大的天敵就是年齡,她想,等自己老了,大概會和她們一樣。

曾經的自己是很隨性的人,想剪短髮、不怕曬黑,穿牛仔褲T恤素顏朝天上街。 這樣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復返了。 隨著歲月的流走,也會越來越懷念當年的自由與散漫。 當年夜洛開始叫她「老婆」的時候,她曾經很感動,說這稱呼真美好。他卻低聲說,老婆才不是最美好的稱呼,最美好的稱呼是在這兩個字中間加上一個「太」。

因為有他在,他只比自己大一歲。如果她老了,他也一定不會年輕。既然可以享受彼此最美的年華、最青春的笑容,那也應該看看彼此眼角笑著笑著,就會隨著歲月深深留下的皺紋。 如果是跟你在一起,

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害怕變老。

一整天的忙碌讓人筋疲力盡,但艾以煙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就從後院走到沙灘上去散步。 沙子的顏色是毫無攻擊性的灰褐色,踩上去是酥軟的,鞋底很容易就陷進去。落日像是大而溫暖的手掌,在海風的吹拂下,將沙灘吹出金色的漣漪。沙灘後面的草地種著一排椰子樹,延伸到了很遠的地方,椰毛編織的大太陽傘立在沙灘上,也被海風吹得颯颯作響。這裡的海灣是稀薄的藍,如同一塊巨大、發亮的冰涼藍寶石。

海灣前有一個白色的背影,艾以煙瞇了一下眼睛,看見那個人坐在沙灘上,似乎正低頭看著膝上的什麼東西。 她加快腳步,朝他走去。風自海洋遠處高空中翻捲而來,掀起一陣陣潮溼的浪濤聲。他的黑色碎髮被吹亂,白色襯衫也鼓滿了海風,隨著沙啞的腳步聲靠近,他下意識地轉過頭來。拉著裙子想要嚇唬人的艾以煙像是玩定格遊戲的小孩,尷尬地站在原地:「在做什麼呢?」 .

「給下一棟樓構圖。」他拍拍身邊,示意她坐下 他把本子合起來:「艾小姐喜歡什麼花?」

「風信子。」她抱著膝,用下巴指了指他的本子:「你不用理我,盡管畫你的。」

「沒關係,這個工程不急。」

「繼續繼續,我平時工作多了,喜歡看別人工作,這樣才會覺得自己是在休息。」

「....好。」 他笑了,打開本子開始構圖。

看著他修長的手在紙上快速移動.....她有些倦了,低聲地說:「鐵川,你是一開始就想當建築師嗎?」

「嗯。」

「你很喜歡建築嗎...」

「嗯。」他嘴角帶起了一絲笑容

「真好。」她抬起眉毛,但眼睛已經快闔上了:「真好,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曾經她也是如此想要成為建築師。 遺憾的是,現實和夢想的差距是很大的。 大二那一年,爸爸的病來得太快太急,突然間需要一大筆錢,家裡根本負擔不起。在她還沒有畢業的情況下,進入演藝圈似乎是最快的賺錢方法,可事實是,大牌明星們看起來都很有錢,但真正進入這一行的新人日子卻是很苦的,哪怕是集團的片約也一樣。 當年王麗進了北藝大戲劇學院,對演藝圈各大經紀公司的瞭解屬於半桶水的程度,但集團的名號哪怕是圈外人也不會不知道。一聽說艾以煙想推掉集團的片約,她氣得差點當場掀桌:「這集團可是演藝圈的龍頭老大,可能唱片方面還不是最強的,但在電影方面他們幾乎壟斷了市場,而且他們給錢也很爽快,妳是瘋了吧才不接受。」

「但這公司規定也很死板,新人沒有預付金,在電影上映前不會給一分片酬,就算給,第一部電影的片酬也撐不了多久。」艾以煙垂著腦袋,按著因為壓力過大而突然跳動的眼睛:「我真的很需要錢。」

「妳就不能先跟他們商量一下,先支付一部分訂金,大不了跟他們簽長約。」

「他們很注重演員實力,除非先答應進行兩年的演藝培訓,否則不會簽長約。就算簽了長約,在正式出道前也不會給太多錢,還不能接其他公司的通告。」

「可是,這麼好的機會,什麼事都可以談的啊,而且妳是選美大賽第一名的啊,再和他們談談看?」

「小麗,他們講究的是實力,門檻太高了,如果是妳還OK,但我完全沒有底子,基本上沒有談判的餘地。」

王麗提出了不下十間的經紀公司,都行不通,新人在哪裡都是白菜價,而且作品問世之前是不可能有片酬的。 幾天後,王麗把一個牛皮紙信封送到艾以煙家裡:「以煙,這是我找我爸媽要的,裡面還有一部分是我的存款,妳先拿去用。」

接過那沉甸甸的信封,艾以煙當場就哭了出來。她知道對王麗來說這筆錢真的很多了,可是王麗也不知道,有了這些錢還是不夠。

如果換作以前,夜洛一定會盡力幫忙,可是從他父親過世後,他家欠銀行的巨額貸款大概有多少,艾以煙心中也有個數。她不願意再給他負擔,在迫不得已的時候,只有去找那些因她選美慕名而來的追求者。他們看出她不諳世事,但也不可能直白的說出自己的想法,答應她的事總是口頭上的,卻從來不會真正去實現。後來有一次,她忍不住跟一個女星抱怨那些人的言而無信,女星吱唔了很久,才輕輕地說:「以煙,妳這麼漂亮,別說是那些錢,就算是名車豪宅也很快就會有的,但妳豁不出去。」

她一開始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回家獨自思索了很久,漸漸感到震驚。她知道父親是個相當有尊嚴的人,如果他知道她做了令他蒙羞的事而換得了他的醫藥費,他就算痊癒,也會恨不得立刻再死掉。所以,最後她也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那短短一個月她看盡了人情冷暖,也受盡了挫折坎坷。窮途末路時,她想起了那麼多富豪小開難看的嘴臉裡,原本最瞧不起的那一個。

「找我借錢?」 周曉東坐在藍寶堅尼裡,挑釁地把上翻的全自動車門打開,好讓她近距離觀看自己與兩個美女相擁的浪蕩情景。他之前被她甩得太狠了,這一回沒打算給她什麼好臉色看。

「對,給我五年時間,我會還你十倍。」 她的雙眸明亮如星,寫了滿滿的認真與堅定。

「十倍,這還真多。」他對著地上抖抖菸,白色褲腿伸出來,仰著眉毛往美女身上靠了靠:「可是,我憑什麼相信妳有能力賺十倍?」

「我寫借據。」

「借據,過了五年妳要是跟現在一樣一窮二白,我也不能拿妳怎樣不是嗎?到時候妳拿什麼還,妳自己嗎?別說妳現在都不值這個價,五年後妳更是老了不少,會比現在還更不值錢吧!」

如此的羞辱令她氣憤,卻沒讓她退卻。因為她從他玩世不恭的表情中,隱約看到了一絲憤怒。這一絲憤怒讓她覺得,自己是有希望的。 可才剛有這個念頭,他就令她失望了:「艾以煙小姐,希望妳弄明白一件事,我對錢的數目完全沒有問題。就算還十倍,還不夠我換一輛車,你認為我會希罕嗎?問題在於,我壓根不想借妳。之前為了妳那個家裡破產的男朋友把我罵得狗血淋頭,現在又來板著臉找我借錢,妳把我周曉東當成什麼了?借錢也拿出點求人的樣子。」

她張了張嘴,再也說不出話。 她用一種惶然的表情看著他,像是忽然被置身絕境,想要伸手去抓住保命的東西,卻不知從哪裡下手。夜洛把她寵的無法無天,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求男生,這一刻,她急切的想知道如何去討好別人,眼中有劇烈的掙扎,但嘴角依然繃的緊緊的,這些青澀的反應在周曉東眼裡一覽無遺。他一直對她很瞭解,知道她的家庭背景,知道她有個變成窮光蛋的男朋友,知道她缺錢,知道她的高傲與單純,卻完全沒法把她追到手,這也是他如此討厭她的原因。

而她此時的矛盾讓他挫敗感更強了,他浮躁地把車門關上,丟下一句話後猛踩油門,揚塵而去

------ 「找妳的自尊心借錢去吧!」

回憶中「砰」的車門聲,讓她忽然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不知是睡前的回憶,還是一場噩夢,但不管怎麼說,那已經不是現實。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現窗外天已黑了,透明玻璃門外的沙灘在黑暗中被路燈照亮,殘留下一圈圈金色的光暈。浪花拍岸聲重複著低沉的憂鬱,緊繃過後的神經因短暫放鬆而變得疲倦,她又再度睡去。 從爸爸住院後,媽媽除了會回來為他準備食物或拿生活必需品,幾乎就沒有在家裡多待一刻鐘。所以,客廳裡也不再有看報紙的一家之主與他織毛線的妻子。沒有電視機播放球賽的喧嘩聲,沒有他戴著老花眼鏡慈祥的笑容。窗簾太久沒有拉開過,再走過去打開,窗台鐵欄杆上的植物都已乾枯認不出種類,一隻乾扁的死飛蛾掉在了地上,和一枚沾滿灰塵的圖釘躺在一起,因害怕昆蟲而後退的自己,又一次被忽然響起的簡訊嚇了一跳。打開手機一看,上面只有兩行字: 「借錢不可能, 不過和妳男朋友分手,再跟了我,就不用妳還錢。」

握著手機的手垂了下來,全身感到沉重又壓抑。 陽光射入窗內,更加曝露了屋內的狼藉與陳舊,清晰的照出收音機上的塵埃。她沉默地走到客廳門前,卻聽見廚房的方向傳來鍋碗碰撞的聲音。她大步衝到廚房門口,然後,她看見了熟悉到讓人想要掉淚的背影。

「老婆,妳回來了?」他模仿著父母說話的口吻,同時專心與鍋鏟做爭鬥,連頭也不敢回一下:「我幫妳做了紫菜蛋花湯和芹菜炒肉絲,妳看看還想吃點什麼,我再幫妳做。」

「你做什麼,我就吃什麼,只要你做的,我都喜歡吃。」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背影。

他有些感冒,聲音帶著沙啞的鼻音,卻因緩慢溫柔而格外好聽。從父親死後,他才學會做飯,短短幾個月,他已經燒得一手好菜。這段時間裡,他幾乎已經完全戒掉了叛逆又傲慢的少爺脾氣,學會為他人著想,對她更是超過以往十倍的好。

她清楚這時的他只是在強撐,他從青春期和他父親的關係就很尷尬,明明珍惜對方卻從沒有好好說一句話的相處模式。父親的去世讓他懊悔,他卻從來不展露自己的悲傷,這時候的他,就像是紙做的城樓,只要再藉助些輕風細雨,就可以把他完全摧毀。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那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只是看著他的背影發呆。 他是她父母以外最重要的人,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不顧一切衝了過去,只想再抱緊他。 可是廚房卻隔著一道透明的門,把她完完全全隔離在外。

「夜洛。」她焦急地朝他伸出手 清新的空氣洗淨了這一切,他的白色襯衫在風中抖動,就像是即將展開翅膀的天使,就要把他帶到她永遠勾不著的地方。

「夜洛,不要走!」她大聲喊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朝玻璃上撞去:「是我錯了,求你原諒我,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渾身劇烈的疼痛沒有讓她停下來,後退幾步更加拼命地衝上去。 她狼狽地摔倒在門下。 他慢慢走過來,在她面前蹲下來,將雙手貼在玻璃門上看著她。 痛苦的情緒太過強烈,睡夢中的自己漸漸有些醒了。她知道,這不過是他離去後數千個日子裡,一個絕望而窒息的夢。可是依稀看見現實光亮的時候,她卻再次強迫自己睡過去,她要繼續這個夢,因為,現實中不會再有機會停在離他如此近的地方。 不敢再出聲,害怕把自己吵醒。

她把雙手貼在他手心的位置,把額頭貼在他額頭靠著的地方。儘管中間隔著冰冷的玻璃,他卻像是能觸摸她一樣,溫暖地笑了起來。 然後,他的身影逐漸淡去,揮發在空氣裡。 空蕩蕩的房子裡,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渾身微微一震,艾以煙睜開眼睛。 眼角仍有滾燙的淚痕,心跳因震驚而撞的發疼。她發呆了一會兒,用雙手摀著臉,像是一個剛被撈起的溺水者一樣大口喘著氣。

「作惡夢了?」 聽見這個聲音,她嚇得差一點撞到床頭上。床邊坐著的人用手背貼了一下她的額頭,又貼了一下自己的:「沒發燒,我還怕妳剛才吹著風睡著感冒了。」

他還是穿著白色的襯衫,肩膀寬了許多,聲音也更加低沉。可是,那是一張多年來夢見的臉,是久久不能忘記的那雙眼睛。

「在我房間,我不知道妳房號,剛才妳睡著了,我看妳累了一天就沒叫醒妳。」

「是...你抱我進來的?」

「嗯,沒幾步路,我房間在一樓。」他指了指門外的沙灘

「這樣啊,我現在整個人都傻掉了,我先靜一靜。」

鐵川舉起右手夾著的菸:「我去門口把菸抽完。」 路燈照亮了夜晚的沙灘,大海是一片令人生畏的黑暗。白色巨浪自遠而近,怒吼著從燈塔根部衝到了沙灘上。他叼著菸靠在門前,低頭翻看手機,高挑的身影像是離她異常的遠,她看著他的側影出神,在蒼茫的夜色中,他沉默地吐出一抹灰白的煙霧。

其實清醒的那一刻,她已經停止了哭泣,但夢中的一幕幕情景像是被倒帶在腦海中重播。 夜洛的背影,夜洛無聲的笑,自己隔著玻璃緊貼的,他的手....未知的哀傷情緒又一次無預警地襲擊而來,不會再讓她心跳失速,卻又一次讓她溼了眼眶。好像一定還要再哭一次,才能將所有的悲傷完全釋放。

像是夢中的痛楚還遺留著,身體依然有些發抖。像是獨自一人走在灰色的荒漠中,孤單又無助,心裡知道不會有人來幫助自己,不會再有夜洛的肩膀讓她依靠。

「謝謝你。」她催眠著自己打起精神,抬起頭對鐵川笑了笑:「好晚了,我回去繼續睡覺。」

鐵川把菸掐滅,走回床邊:「我送妳上去。」

與他視線相對的剎那,她察覺到自己又要失控了,迅速低下頭按了按眼角。 調整情緒花的時間越長,心裡越焦急,可是越想阻止就越無法如願,淚水像是細小不間斷的溪流,怎麼也停不下來。 過了片刻,他在她身邊坐下靜靜等著,沒有開口說話。她的肩膀縮成一團,和臉頰一起被藏在厚厚的長髮下。到後來連說出口的聲音也是哽咽:「不好意思,我很快就-----」

話沒說完,整個人已被抱入了懷裡。 她錯愕地睜大眼睛,身體縮得更小了。可是,他的手臂環抱著她,擁抱更緊,身體溫暖到接近熾熱,與夢裡冰冷的玻璃形成強烈的對比。她終於還是把臉埋入了他的胸口,感受著他的心跳,壓抑地呼吸著。 沒過多久,他胸前的襯衫就全部溼透。 他低著頭抱著她,閉著眼睛,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韓菲打量著眼前男生的臉,忽然冷笑。 他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走路時步伐輕盈,簡直就像是一頭年輕又漂亮的獵豹。他身上穿著一件樣式簡單,但質地非常好的襯衫,在所有人裡顯得出類拔萃,但是,即便襯衫是優雅淡紫色,也絲毫不能改變那張陽光的臉到她想要的效果。 看見她的表情,男生的嘴角抽了一下,無奈地說:「韓導,妳別這樣。」

「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韓菲一手抱著手肘,一手撐著腦袋,把最後一聲嘆息默默嚥回喉嚨裡。

不知道是錯在哪裡,絕對是最大的難題。昊然的演技沒話講,服裝場景也沒有問題,可是無論怎麼拍都找不到韓菲想要的那種感覺,甚至都故意把他的眼睛畫得細長,也接了一些瀏海打造憂鬱氣質,結果就是讓昊然從濃眉大眼的大帥哥變成了路人甲。

「一定是天氣的關係。」韓菲手背擋住額頭,遙望依比利亞半島的天空:「陽光太燦爛了,所以看上去沒有朦朧感。」

艾以煙站在一個半橢圓形的拱門下,現在的她是學生時期的蔡琳,畫了裸妝,換了學生制服,原本的大捲髮也拉直了散在肩頭上,現在看上去完全就是個女大生的樣子。此時此刻,她有點懊惱。飾演女大生就算了,怎麼整個人的思維模式都變得像個書呆子一樣。 前晚縮在鐵川懷裡哭了很久,之後他雖然非常成熟的沒有問什麼原因,但她還是覺得丟臉丟到底了。畢竟大人的世界並不簡單,男人越老看上去越無害,實際上心裡越壞。半夜在一個男人懷裡哭泣,他可不會像青澀可愛的高中生那樣想「她哭了,好心疼,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她不難過」,而是會想「她傷心是因為什麼,這樣做是想要什麼,我可以從中得到什麼」,再為自己想要的結果,做出相當的反應。

所以在處理男女關係上面,艾以煙一直都有自己的原則,不管是戀愛還是單身,她從來不在晚上八點以後接男生電話,妳永遠不知道男人半夜打電話給妳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周圍有些什麼人。如果是有急事,也只是把重要的事說了,就淡淡地謝絕繼續對話再掛斷。

前一晚的行為,簡直是十年來最沒腦的一次。這樣失控地哭泣,只會讓對方覺得自己要不是神經病,就是饑渴過頭,大部分的男生都不會放棄這個趁虛而入的機會。而鐵川的反應則是非常紳士,其中也帶著含蓄的拒絕,因為她情緒稍微平靜一些,他就送她回房了。這樣的反應,讓她覺得更加的尷尬,看著剛才走近的鐵川,她若無其事地小聲說:「昨天真不好意思,不過謝謝你.....」

不知為什麼,對他有一種無條件的信任,不怕他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可是他怎麼看待自己,卻意外地讓她介意起來,如果他把自己看成那種經常做這種事的人,那感覺還真是不能再更糟了。

「沒事,藝人壓力很大,我明白的。」他微微一笑,看上去還真是完全不在意:「如果有不開心的事就說出來,我可以隨時當妳的垃圾桶。」

「這怎麼好意思,已經給你添麻煩了。」

「妳是女生,沒必要這樣撐,適時感性一下沒什麼不好。」

這樣的話不是第一次聽人說起,但從他口中說出,竟讓她心裡有些莫名的觸動。她搖搖頭,笑得無懈可擊:「以前我爸是不讓我進演藝圈的,但我堅持當了演員,他就告誡我說,既然做了,就要變得優秀,公眾人物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在演藝圈變得優秀,那不是要過得很累?真沒必要這麼拼,以後結了婚養家糊口的可是老公,現在這麼辛苦,妳覺得有意義嗎?」

隨著雲朵的浮動,從屋簷下透落的光線也暗了一些,他的鼻樑在臉上投下深色的陰影。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艾以煙微微張開口,半响才有些好笑的用鼻子哼了一聲:「當時馬克跟我說,我還沒真的相信,真看不出來,你的想法居然這麼老土。」

隨著那個"老土"說出口,她趕緊搖搖手說:「不是,我的意思是傳統。」

看著對方有些訝異的眼神,她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誰知他不怒反笑,用手背擦了擦揚起的嘴角:「妳們女生有時的想法還真是讓人難以捉摸,男人都說要賺錢養家,反而還不高興。」

「不能這麼說,經濟能力決定家庭地位,現在是男女平等的時代,你這樣的想法是把女性扼殺在獨立的搖籃裡。」

他終於一副被打敗的樣子:「好好,妳說了算。」

原本還有一絲小小的得意,可仔細一想,這話題怎麼轉到了這樣奇怪的方向,簡直是在討論他們之間的主權一樣。她有些尷尬的用手指滑滑臉,想著該怎麼接下去才不會冷場。 關鍵時刻,韓菲出來解圍了。

「鐵川,你把這段臺詞念給我聽聽。」她把劇本遞給了他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著手裡的劇本,念著:「雖然這樣說很失禮,但是琳琳....每一年的第一秒都想見到妳。」

「不是不是這樣,深情一點啊,看著以煙說。」

艾以煙側過頭去看劇本:「這,這不是佐風的臺詞嗎?」

「對,我決定了讓他來演佐風。」韓菲一臉嚮往地看著鐵川:「大建築師,這個角色你能勝任吧?」

艾以煙把韓菲拉到一邊:「導演,這樣不好吧,他只是子昂請來幫助小然的,怎麼可以讓他當替補....」

「不是替補啊,這是換演員,小然的形象啊,妳知道的。」韓菲閉著眼搖搖手指頭

「可是他會願意嗎?這點片酬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吧?」

「片酬是不算什麼,可是這電影的錢他總是要賺的,只要是有利於電影的,他肯定會接受,妳放心。」

艾以煙有些茫然:「什麼電影的錢賺不賺....」

韓菲無視了她,拉著鐵川進行現場試鏡。 

 

艾以煙前一晚沒睡好,這一天拍攝又相當辛苦,才剛一坐下來,頭就頂著前排座位的靠背睡著了。一群助理都跑到後面去吃東西,她身邊的座位空了下來,鐵川拿了相機在她旁邊坐下,想要給她看剛才拍的照片,旦發現她已睡得很沉,於是把白色外套脫下來蓋在她的肩上,伸手過去關旁邊的窗戶。 這時巴士突然像暴動的野獸一樣咆嘯發動,她身體往後傾倒,脖子壓住了他正在關窗的手臂,感受著她的長髮壓在自己的手臂上,他怔了幾秒,怕將她吵醒,就維持著這個姿勢沒有動。 陽光雖然令人煩躁,但沉睡時總比清醒時更容易感到冷,身上裹著外套的艾以煙抱著手,身體縮成一團往窗上靠去。

司機開車橫衝直撞,額頭就在玻璃窗上顛簸得有些痛,她往靠背中心挪了挪,可是沒過多久巴士拐了個彎,腦袋又一次撞到了玻璃上。這一下撞得可是一點也不輕,但她睡得可不是一般的死沉,一直皺著眉,卻怎麼也沒醒過來。 他有些看不過去,伸手一攬她的肩,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順便將外套把她裹緊一些,艾以煙像是個吃到糖果的小孩鬆開眉頭。他垂頭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收緊手臂,把她抱得更嚴實了一些。

這時,依然在糾結拍攝的韓菲轉過頭來,想要跟艾以煙討論接下來的劇情,卻不小心看見了他們。眼前的一幕如同一張畫紙,窗外是灰金的石牆和建築,陽光穿透玻璃在他們身上留下了金光和陰影。 她忽然想起與前夫相戀的種種。 自己也曾經想要當個小女人,就這樣依靠在他的肩上,那是完全卸下防備的,全心全意投入的婚姻,是她一直嚮往的生活模式。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彼此見面就如同上戰場一樣,前夫的懦弱讓她憎恨,讓她馬不停蹄地向玩美主義的深淵奔去。想要打敗他,讓他和不要臉的小三永遠翻不了身,所以,現在對劇組才會刁鑽成這樣。

可是,看見小心翼翼照顧艾以煙的鐵川,心中的恨沒有原由的少了一大半。

同時,被他垂下睫毛時略顯憂傷的表情給折服。想起有人說在她心中根本對佐風沒有一個定位,實際上並非如此,那個影像在腦海中一直很模糊,現在卻清晰得像一塊明鏡。 她掏出手機,發了一通簡訊。 很快感受到褲袋裡的振動,鐵川拿出手機打開簡訊。

------我還是堅持要你演佐風,不要拒絕,好好演,不然我就把你喜歡以煙的事告訴她。

看過簡訊,他忍不住笑了,回了她的訊息:「我對艾小姐是很有好感,她應該也感覺得出來,妳要是會親口告訴她,那還真是榮幸之至。」

如此大方磊落的回答,哪怕沒有看到本人,似乎也能看見他臉上沉穩的微笑。

韓菲這個人長得一張和她個性完全不相配的臉,留著一頭溫婉及肩的捲髮,臉部線條柔和多情,但雙肩卻是時時緊繃。一旦提到工作或開始工作,她便會展露出焦躁的緊張感,但她對此倒是很享受。

-----拜託拜託,是我錯了,這部電影一切都很完美,唯一的缺陷就是在佐風。昊然有演技外型不符,你是外型符合,但沒有演技,你總不能讓人家昊然在西班牙整型,再來演。

------如果演技能整型,我也很樂意去整一整。

------你好歹再試試吧,剛才你抱著以煙的樣子就很好,不需要做出過多的表現。

------我是答應子昂過來幫助昊然成長的,結果卻要搶他的戲,韓導妳別為難我了。

韓菲沒有再回答,但三分鐘後昊然卻轉過頭來,從座椅的縫隙中看著他:「鐵川,佐風這角色交給你了。」

「可是子昂....」

「你不用擔心他會有意見。」昊然沉痛地點點頭:「真的,我沒意見他就沒意見。本來這部戲有激情戲他就很不高興,如果對象不是以煙姊,他肯定會殺了我。如果他知道我還駕馭不了一個配角,以後在他面前就很難抬得起頭了。」

「激情戲?」

「對啊,就在哥多巴,他們好上了,然後回飯店後有一段床戲....等一下,你這樣抱著阿姊是怎麼回事?哦,是睡著了。」

昊然帶著嚴肅的表情點點頭,轉過身坐了一會兒,很快又轉過頭來看著他們,堆了一臉詭譎的笑。

哥多巴從十一世紀起,曾被穆斯林統治過整整兩個世紀,有一座伊斯蘭教的大清真寺。後來基督教徒攻下哥多巴,將這座大清真寺改建為基督教教堂。但同時又保留了伊斯蘭教紅白條紋的建築框架,所以,這座古城同時融和了兩種宗教文化。城外古老的城牆接連著米色的堤壩,一路通往盡頭的橋樑被浸泡在淺薄的河水中。 巴士在橋樑的一頭停下,艾以煙也從睡夢中醒過來,翻了翻因疲倦造成的多重眼皮。窗外溫潤的陽光滲透玻璃,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近在咫尺的體溫像是早春的溫暖,夾著潮溼的泥土氣味,草木的氣息環繞著她。稍微一抬頭,他的側臉在陽光中變得如此清晰,好像是被細細的光線描繪出的輪廓。這時,他也察覺到了她的動作,將視線從雜誌上轉過來看她。 隨著這個轉脖子的動作,他和仰頭的她距離更近了,嘴唇幾乎就只有三公分的距離。 兩個人都怔住了,平時只覺得他皮膚白,高瘦貴氣。但這樣近距離觀察後才發現,他的睫毛原來很長,嘴唇飽和,顏色卻很淡,有種不易讓人察覺的朦朧感。

「醒了?」他把手裡的雜誌放了回去 他微微地張開嘴唇,又輕輕閉上,溫和地說出這兩個字。

每一個細節的變化,每一個瞬間的流逝都那樣的清楚。嘴唇離她這樣的近,只要稍微把頭往前一點點,就可以碰到了.....

「....怎麼車上就只有我們兩個人?」

「剛才妳睡著了,韓導看妳很累,就先帶劇組去取景。對了,她還是要我演佐風,所以對手戲我們還是要提前練習一下......」

他說了什麼,完全沒辦法聽進去。 洗腦一樣的妄想讓人害怕,但已經無法控制地占領了所有的思維領域。 窗外的陽光令她額頭開始冒汗。 然後,在一片混亂的思緒中,看見他的頭往一邊歪了一些,嘴唇微張靠了過來,含住了自己的下唇。 頭皮完全麻痺了,神經像是被浸泡在辣椒水裡一樣,完全失去了其他感官知覺。 還好,她的腦袋還會運轉,臉色蒼白的別開頭:「不能....」 他卻用手掌扣住她的後腦勺,聲音像是溫熱的流沙:「艾小姐,我們只是在練習演戲。」

剛一說完,再一次往前逼近。她下意識往後退縮,卻被他逼到靠背和窗簾間窄小的角落裡。

「下一次吧,我沒準備...」 她慌得幾乎快要哭出來了,但他卻趁著她張嘴說話的機會,直接用唇舌堵住她所有的聲音。

麻痺感從頭皮一直擴散到背脊、四肢,甚至最後連手臂都抬不起來,隨著這個吻越來越深,像是翻捲的海浪,一波比一波強烈。每次與他的舌尖碰觸,心就會狠狠抽痛一次。交纏的時間越長,痛苦就越無法忍受,漸漸地,渾身上下除了心臟像是被刀攪一樣痛,其他部分都已經不像是自己的..... 因為心臟難以負荷,最後眼淚終於衝出眼眶,大顆大顆的落在肩上,砸出沉悶的聲響。

儘管如此,他卻沒有半點放棄的意思,也不讓她逃脫,溫柔又堅定地吻著她。

........

........

手機鈴聲終於讓鐵川鬆手一些。 他的表情像是可以通過開關控制一樣,立刻從嚴肅的皺眉換成了平時的模樣。那是無論是在人群中走動或是沉默坐下來,都會不經意流露出的淡然和自信,那種氣質就像是在媒體上常看到的企業家。 來電的是韓菲,她已經開始催促艾以煙去拍戲。

兩人一起下車,穿過通往古城區的堡壘,走在寬大的橋上。天使雕像頭頂光環,腳穿長靴,面前擺著紅白黃粉的鮮花和熄滅的蠟燭。大風從古城捲來,夾雜在水流和沙地之間的莠草被風吹得瘋狂搖擺,就好像是溺水呼救的手。走近高大的凱旋門,越接近四根羅馬柱和頂上古羅馬人的雕像與旗幟,就越能體會它的神聖。它背光而立,像是個高大的金衣哨兵,守衛著南方的古代遺跡。 微風帶來了一絲涼意,他的臉上緩緩浮起一抹笑,從口袋裡拿出香菸銜在口中,熟練地將它點燃。

沒過多久劇組找到了他們,艾以煙按照慣例,將當地的導遊解說戲份拍完,然後就輪到了男女主角的吻戲。 清理了周圍的環境,韓菲打響了場記板。

艾以煙和昊然站在拱形門下,她在門下踱步,而他追隨她的目光,就像是一根根細針拼接而成的探照燈一樣,過於青春洋溢,帶著藏匿不住的熱情。 「雖然我現在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建築師,但我相信,我有能力為心愛的人蓋一棟樓。」 說到這裡,他已走到她身邊,她好奇的抬起頭來,卻正巧碰上了他垂下頭的吻。她整個人都呆住了,雙手垂在身體兩側,指尖略彎,彷彿在求救一樣,想要抓住什麼。他漸漸抱緊她,她屈服了,自然而纏綿地與他親吻...

這場戲一次通過,和她以前拍的鎖有吻戲一樣容易,例行公事般的利用技巧演出女主角的多情與柔情。拍完以後,

昊然還摀著臉,假裝很害羞的樣子:「我居然親了阿姊,待會兒還有激情戲,明天要被妳的粉絲追殺了。」

「少來這套。」她捏著他的臉扭了扭:「我沒被某個醋罈子殺掉就算不錯了。」

然後他們隨著劇組走回鋪滿金光的街道,咖啡館上掛著深棕色的招牌,一些嵌在城牆中的住戶掛著格子窗,門前擺著彩色的花盆,掛著黑白的吊燈。它們無處不在,隨著古羅馬的歷史遺跡,點綴著這座南歐城市的舊式風情。 但是,原本站在城牆旁抽菸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天黑以後,劇組回到飯店開始拍攝激情戲,說是激情戲,但韓菲電影的尺度還是比較小的,完全沒辦法和某些導演重口味的床戲相比。大致劇情是女生幫男生送他的錢包,他把她拖進去狂吻然後仍到床上。兩人彼此脫衣服,脫到昊然上半身裸露,艾以煙的襯衫垮到肩膀就中止了。

但是他們誰也沒想到照道理是很簡單,一次就可以過關的戲份,竟然NG了十幾次。其中有兩次是衣服脫到一半脫不下來,有一次是艾以煙的假髮掉下來,有一次是昊然跪到了艾以煙的小腿骨害她慘叫,有三次是艾以煙看著昊然太嚴肅的表情笑場了,有一次是昊然的臺詞背錯....

後來終於順利拍到最後,艾以煙扣上襯衫領口,揉著自己發痛的嘴皮,哭笑不得:「再和小然親下去,我的嘴都要腫了。」

昊然非常內疚地抓著頭:「真對不起啊....」

「沒事,我懂的,這種戲你只有跟女生拍才會NG這麼多次。」她一本正經地拍拍他的肩

昊然說著「可能吧」,然後很快意識到話裡的意思,急著說:「偎偎,阿姊妳什麼意思....」

兩人都揉著肩膀往各自的房間走,昊然問:「對了,鐵川人呢?」

「不知道啊,下午就一直沒看到他。」艾以煙假裝若無其事的說

韓菲的聲音在後面響起:「哦,他今天有事去巴塞隆納了,說有佐風的戲份再打電話給他。」

「居然沒跟我們說一聲,真是不夠義氣啊。」

看見昊然憤憤不平的樣子,艾以煙陷入沉默。其實剛才和昊然演吻戲的時候,幾乎每隔一會兒就會想起在車上的吻。電影拍多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也可以輕鬆和其他演員熱吻,甚至連心跳都不會快一拍。可是,下午即便是看到鐵川叼著菸,自己都會又緊張又尷尬,就像與初戀的第一次和最後一次接吻一樣,完全不知道要把手往哪裡放。

畢竟對她而言,初戀的第一次與最後一次親吻,都是甜蜜又苦澀。

「艾小姐,我說過,當初妳這麼狠的把我甩了,放了那麼多難聽的話。現在再找我幫忙,我就是慈濟也不可能那麼好心的幫妳,什麼,我先說妳男朋友不是?他本來就是個廢物,家裡沒錢還泡什麼妞,這不是耽誤妳青春嗎?妳別那樣看我,再那樣看我,今天的對話就到此為止。」

「要知道,我所有的兄弟都知道我在追妳,結果因為妳當眾給我難堪,害我不僅輸掉兩輛凱迪拉克,還丟了好大的臉,現在妳是安什麼心,還來找我借錢?」

「我說了,不借錢,妳想要錢又不給我包,可以啊,我給妳一條生路,和妳男朋友分手,名義上跟我在一起,是否要跟我真正在一起,等妳父親病好了再作決定,在這之前妳必須乖乖聽我的話,為我做一切和身體無關的事,我送妳什麼都必須穿戴在身上。」

「如果妳實在不喜歡,也可以商量。但是,必須甩掉妳男朋友,記住,要嘛別找借錢,要嘛別偷偷跟他聯合起來騙我,不然一旦我發現,妳不只從我這拿不到錢,以後也別想從任何人手中拿到錢。」

當年她站在西餐廳的馬路對面,腦中一直迴響著周曉東說的每一句話,看著茫茫雨霧中來來往往的車輛,看著已經指向三點半的手錶,看著那家西餐廳。 夜洛的背影在人群中是如此醒目,服務生過去遞送菜單給他,他第二次搖了搖手。

 

他們已經半個月沒見面了,這一天約好三點在這家餐廳碰頭,她提前半個小時到,卻發現他早已經坐在那裡。然後,她就一直在外面撐著傘站了一個小時,她拿出手機打電話給父親,但接電話的是母親。 「媽?什麼,爸睡著了阿...哦哦,不用叫醒他,我只是跟妳說個好消息,我們的運氣太好了,夜洛有個看著他長大的叔叔,在美國和阿拉伯做石油生意,最近回國還說要夜洛和他一起做生意。所以,錢的問題他們都會幫我們搞定,你們就不用操心了。啊,別擔心,我和夜洛你們知道的,誰跟誰啊。妳以後可是他親媽,他是該孝順妳的...」這樣說應該是天衣無縫了,以後和夜洛分手了就告訴他們,夜洛做生意學壞了,開始玩女人,所以她就離開他。

想到這裡,她深吸一口氣,走到馬路對面,收好傘,走進餐廳。

夜洛安靜地坐在椅背上看手機,只點了一杯水,此時的他連這家餐廳的一杯飲料都喝不起。看見她靠近的身影,他居然有些緊張地直起背脊:「以煙,妳來了。」 艾

以煙在他面前坐下,把印有巨大雙C標誌的鍊子包放在餐桌上,正對著他。她朝服務生要了兩杯開胃雪利酒,掏出才換的手機翻著玩,冷冰冰地說:「我覺得該說的話都已經在簡訊裡說了,你還有什麼想補充的嗎?」

她沒有看他的表情,也不敢看。那簡訊的內容是這樣-----「夜洛,我覺得很對不起你,但你也知道,我是個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同時,也對我的男朋友有很高的要求。如果你做不到比以往的你更優秀,要我降低標準來配合你,那我們還是分手吧,好聚好散,不要再見面了。」

她聽見他慢慢地說:「妳所謂的"優秀"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字面上的意思。」她連頭也沒抬一下,輕蔑的回應

他沒有再接話,只是敏銳地掃了一下桌上的包,她脖子上的白色絲巾,腰間的大紅鱷魚皮帶,還有手腕上的黃金鑲鑽手環,聲音瞬間冷了好多度:「身上這些東西是誰買給妳的?」

「哦,周曉東。」

「這些東西以後我會買給妳,離他遠一點。」

她百般無聊地看了看大紅指甲,又在手機上點來點去,直到他叫出她全名,才懶洋洋地說:「都上過床了,你要我怎麼離他遠一點?」

「........妳在開玩笑吧。」他的聲音冷靜地可怕

「你就當是開玩笑吧。」她用手掌撐著精緻的臉,歪過頭笑笑地看著他。

長時間的沉默。

忽然,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把杯子裡的水都震了出來。

「艾以煙,妳發什麼瘋!」

周圍的客人投來好奇的目光,服務生過來小聲禮貌的請他們安靜一些。

「真煩人,男人情商低起來真是無聊透了。」她不耐煩地翻了翻白眼

同時,她也是第一次看見他這樣毫不遮掩的悲痛神情。他父親過世時,他曾在她面前流過淚,不曾嚎啕大哭,但這一刻,這一年裡的所有痛苦累積起來,令他的表情只剩下完全崩潰前的脆弱。

「是我從來沒瞭解過妳,還是妳變了?」他的聲音顫抖,接近哽咽:「妳喜歡的根本不是我家裡的錢,也可以和我在一起那麼多年,怎麼到現在就....」

他看見她眼中閃爍的淚光,但那些眼淚很快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

「沒錯,剛開始我喜歡你是和你的家庭沒有關係,畢竟那時候我也不瞭解你,可是和你熟悉以後...怎麼說,你要我真心喜歡上你,而不是你的錢,你的家庭。那你倒說說看,你有什麼地方值得我喜歡啊?尤其是現在,你看你窩囊的樣子。」

夜洛呆住了,他將臉埋入右手的掌心,瀏海從指縫間落出,像是嚴冬奄奄一息的雜草。

趁著這個瞬間,她趕快擦掉眼角的淚水,將錢包裡的現金拿出來扔在桌子上。

「酒錢算我的,我還有事,先走了。」她幾乎是用跑的衝到門外

雨沒有停過,從高空墜落,從屋簷上成串滑下,打在她價格不斐的絲巾上,順著後頸流進衣領,像是死神冰冷的手掐在脖子上。這時有腳步聲加快靠近,有人從後面緊緊地、無言地抱住了她。她身體僵直,指甲掐入手心裡。 他低下頭,緊貼著她的臉,還是沒有說一句話,陌生滾燙的液體沾在她的臉上,那不是她的淚。

她不敢相信,她寧可自己上刀山下油鍋也不願意讓他難過,所以才用這樣無恥的形象來終結這一段戀情,讓他討厭自己,認定這個女人不值得他難過。 可是,他哭了。 「放手。」她嘴唇發抖,濃厚眼妝下有水光閃爍 他依然靜默著,嘴唇貼在她的臉頰上,持續了一段時間。

沒等她第二次開口,他已經放開她,轉過身背對著她,朝相反的方向離去。那一瞬間,城市中所有的喧嘩聲似乎都消失,世界像是變成一幅浩大的黑白畫,只剩下靜默移動的車輛、行人、灰色的雨霧。

原來這個世界是冰冷的,以後也不會再有他溫暖的擁抱。

她把借據寫好,到郵局寄給了周曉東。

然後,坐在計程車裡翻看手機裡的簡訊,有一則是前一個晚上發給爸爸的。

-----老爸老爸,你身體要趕快好起來哦,我剛才在書上看到一句話,我覺得寫得真好,你看看啊:Same day I may find my prince charming, but daddy will always be my king. 它的意思是,有一天我或許會找到我的白馬王子,但爸爸永遠是我的國王。

距離那則簡訊發送的日子,已經十年了。

那之後,爸爸的手術很成功,順利出院,只是沒過兩年就因中風半身不遂。而她的白馬王子,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幾天後,天還沒亮,劇組就從馬德里出發,經過四個小時的車程終於到達目的地。

韓菲拿著道具喇叭,對著一車睡死的人大吼著「到了到了都快起來了」,一車的人都如夢似幻地呻吟著,慢吞吞地爬起來。艾以煙從玻璃窗上抬起頭,看向窗外的世界,薄晨微亮,陽光從藍天中浸出,將街道兩旁的熱帶植物照得幾乎冒出油。巴士在路上緩緩行駛,與懶散行人擦肩而過,高大的哥德式教堂也隨著緩緩靠近。 艾以煙呆了一下,不禁挺直背脊,伸長脖子想將那座建築看仔細,心跳開始加快,手心也隱約滲出汗水。

「楚夜洛,你在房間裡嗎...楚夜洛?」

高中時被老師叫去為楚夜洛補習的時候,她曾經像個保母一樣把抄好的筆記送到他家裡。他父母經常不在家,煮飯的阿姨說他應該在房間裡,所以她又專程把筆記送到他的房間門口。可是,敲了敲門都沒有回答,她等了一會兒,就把門推開一個小縫,就走進去了。

「楚夜洛,你沒在嗎?」

她左顧右盼,沒看到半個人影,卻在他的書桌上看到了一堆厚厚的書,還有一個大本子。原本以為他有認真念書,她還有些開心,誰知走過去一看,那些居然不是教科書,而是一堆名家建築攝影集。平時楚夜洛都是一副冷冰冰對人愛理不理的樣子,沒想到他也有自己的興趣愛好。她忍不住好奇心,偷偷把本子翻開一個角。

那是一個雨後的下午,楚家後院正對一座幽綠的山谷,那裡開滿了杜鵑花,花香夾在風裡,抖動著美術本薄薄的白色紙張。

沒想到的是,這本子居然畫滿了建築寫生。

「妳在做什麼?」楚夜洛的聲音冷不防地響起,她嚇了一跳。他一看見她手裡的本子,立馬過去搶了回來,眼神有濃濃的尷尬:「妳怎麼隨便偷看別人的東西?」

她眨眨眼:「很...漂亮啊,雖然不夠專業,但這些設計都太棒了。」

他看上去更窘迫了,頭偏向一邊皺著眉:「這些又不是我畫的,是我爸畫的,跟我又沒關係。」

「啊?」她本來想說「賣假了,我知道是你」但想了想,又順著他的話說下去:「那你爸真厲害,他一定要當建築師,因為他真的很有天賦,一定會一舉成名的。」

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彆扭。 他垂下長長的睫毛,向下的嘴角有著高中男生獨有的倔強。

她一向不是喜歡勉強人的人,所以,這一天過後,她沒在他面前提過他的建築構圖。等到他們在一起後,原本以為他總有一天會跟自己聊起這件事,可是他卻一直絕口不提。明明畫的這麼好,為什麼要害羞呢?直到有一天她看見他新買的小提琴大師夏利耶的CD被他父親砸得粉碎,她才隱約有些明白箇中的理由。後來他們一起聊到未來,他用聽起來像是驕傲的語氣說著自己要繼承父業,她從他眼中看出他自己都沒發現的遺憾。

「你繼承家業,不錯啊,我喜歡建築,以後要當建築師。」

她這麼說著,卻開始真的鑽研建築,想要用自己的勇敢給他一些鼓勵,可是對建築瞭解越多,她發現自己也對建築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久而久之,她居然忘記了,自己最初學建築是為了夜洛。當年一考完大學,他就跑到西班牙玩,回來以後,帶給她很多南歐建築的照片。 其中有一張,就和此時不遠處的淺棕色大教堂重合了。

隨著巴士緩緩移動,教堂的角度微微變換,金光從四座高塔入雲的鐘塔間隙中射出,過於耀眼而讓人無法直視,比周圍的建築都還要高出上百公尺,像是巨人在這座城市的正中央建立了神靈的住所。1925年11月30日,第一座鐘塔修建完成,高第曾經激動地說:「看,那根長矛把天空和大地連在一起了。」遺憾的是,這之後一年高第就死於撞車事故,並沒有看見它們全部完工的樣子。從1982年再開始動工到現在,這座建築仍未完工,但人們已經可以想像未來中央一百七十公尺高的最高鐘塔完工後的宏偉景觀。

聖家堂,是這座城市的聖殿,它身上每一個細節都刻滿了人類文明燦爛的遺產,它的鐘塔象徵了耶穌誕生、耶穌受難、耶穌昇天以及十二門徒,它的龐大令人震撼,因為有了它和高第其他的偉大建築,這座城市才會被人們稱為「高第的城市」 。

這裡是她從小到大一直想來的地方。

它的名字是巴塞隆納。

這裡果然和當年夜洛說的一樣,不論什麼時候都是人山人海。而聖家堂,實際上比她想的還要大,完全超出她的期望。教堂正門前站著一個男人,他正背對著她,抬頭望著耶穌受難雕像的方向。聖家堂遮天蔽日,讓藍天都彷彿變成了蒼白的灰。聽見韓菲的呼喚聲,那個人回過頭來,第一個看見的卻是她。 她不會忘記自己對這裡寄託過怎樣的夢想。 想要成為建築師的夢,想要看高第畢生代表作的願望,想要蓋一棟有自己風格的房子,想要和夜洛一起來到這個地方。 看見他朝自己投來溫和的笑,她心裡終於明白現實和夢想的差距,很多時候就像是她和夜洛之間的距離一樣。可是,這算不算是另一種方式的重逢呢?

她也朝他禮貌的笑了笑,看著他向自己走過來。

「你們居然這麼快就到了。」 他穿著白襯衫,卡其色短版風衣,黑色長褲是流線型剪裁,黑皮鞋擦得發亮。上半身是淺色的休閒俊逸,下半身是黑色的時尚嚴謹,這一身穿著,哪怕是給于玲看,她應該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或許擅長設計和顏色搭配的人都很會穿衣服。可是聖家堂太過高大,遮天蔽日的攬截了所有的明媚陽光,短暫地驚豔後,進入視野的他,臉部的輪廓又一次喚醒了過去的記憶,將畫面洗滌成了灰色。

「是啊是啊,巴塞隆納真漂亮,就是有點熱,真不知道這裡夏天會變成什麼樣。」 有經驗的演員都知道,真笑和假笑的差別不在於嘴角的弧度,而在於眼睛周圍肌肉的使用率。演戲實在演不出開心表情的時候,只需要把眼睛周圍的肌肉都堆在一起,她這時就笑得幾乎沒了眼睛。

他大約有兩三秒的停頓,忽然說:「西班牙的南部是很熱,因為離非洲很近,關於南部的天氣,我有個小故事,不知妳聽過沒有。」

她搖搖頭:「你說。」

「有一個西班牙的大學生主修歷史,做了一個非洲移民和歐洲殖民影響的論文,他專程去機場,打算找黑人做採訪調查,然後,他看見一群黑人正在拖運行李。因為歐洲人對種族問題比較敏感,他生怕選到皮膚較黑的混血得罪別人,所以,就挑了一個最黑最非洲的黑人採訪。他說,請問你對西班牙是怎麼看的?黑人說,熱。他又問,非洲和西班牙哪裡熱?黑人說,西班牙熱。他又問,可以問問你年紀嗎?黑人熱到不行了,直接把護照攤開說你自己看。他一看說,不對啊,先生,這照片明明是亞洲人。然後,那個黑人憤怒了:老子本來就是台灣人,是來到你們西班牙才曬黑的。」

聽到最後,艾以煙噗的一聲笑出來:「哈哈哈哈哈,原本看你一本正經的樣子,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

她笑到不行,他還是很嚴肅地說:「白人的色素很淡,吸收紫外線只會讓他們皮膚變紅,脫皮然後又變白。即便這樣,西班牙人都比英法德的人皮膚黑,妳就知道這裡的紫外線有多強了,曬多的話,真的會變成黑人。」

她嚇了一跳,聖家堂下面沒陽光,她就沒帶傘,此時變得很緊張:「真的假的?我現在就回去拿傘。」

「當然是假的。」她剛跑兩步,就聽到他在後面說。看她一臉狐疑地轉過頭來,他才終於忍不住笑了:「怎麼說什麼妳都信,真傻,傻女人。」

完全被耍的感覺,她咬牙切齒地衝過去,打算在他身上亂捶一通。如果是夜洛,看見她那酷斯拉一樣的氣勢,肯定早就溜掉了,要不然就是躲在朋友的背後繼續挑釁她。可是鐵川就這樣站著沒動,他這樣穩重,反倒讓她不好繼續前進。然後,他微微笑著說:「有精神就好,剛才看妳好像很不開心。」

被戳穿心事,她有些尷尬,但還是禮貌地回笑:「沒有不開心,只是有點心事。」

她抬頭看了因背光而顯得有點陰森的哥德式教堂,還沒完工,從遠處不經意地看向它,就像是一隻被雨淋過的負傷巨獸。但真正仔細看才會發現,那些坑坑窪窪的密集之處,都是由無數精雕細琢的藝術品構成。 現在的建築大都很短命,像是雜誌一樣被大批列印出來,撒遍全球各地,蓋在每一個現代化都市的角落,但總是在一個時代中曇花一現,只要有更新更高的樓出現,較矮的那一棟往往就會被人們忽視,在不久的將來被拆成千萬塊廢磚。這種修了一百多年都還沒完成的建築,恐怕以後不會再有。

她拿出相機,想要把眼前偉大的一幕記錄下來,才發現能拍下來的不過十分之一都不到的部份。

「要不要我幫妳拍?」

平時出去玩,就不喜歡把人和景框在一起,因為這種「 本人到此一遊,有此照片為證」的行為很愚蠢。可是他提出這個要求,她竟然想都沒想就點頭了,只不過他都還沒接過相機,就有熱心的遊客說要不要我幫你們兩個拍。

他怔了征,轉而看向她。

「好啊。」她爽快地把相機遞給對方

然後,他們並排站在聖家堂前面,遊客朝他們揮揮手:「來,再靠近一點,小姐,妳往右邊再靠一點。」

她很不自在的動了動腳跟,

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還是有點太遠了,再靠近一點哦,開心一點,笑一個。」

察覺到周圍一些遊客因為他們在拍照而特意停下來,她覺得這樣反而會更尷尬,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貼著他的手臂站直。他很自然地輕摟她的肩,她立刻配合地燦笑一朵花。拍完照片後,他過去拿相機。有一個人走過,朝她伸了個大拇指:「Perfect couple!」

這兩個字讓她到吃飯時都還在走神。

因為下午主要是要拍蔡琳和佐風的對手戲,所以連到餐廳吃飯時,韓菲都讓她和鐵川坐在一起,說是要他們溝通交流。 心不在焉地和他聊了幾句,總算在他點菜的時候,找到機會低頭翻相機,找到了那張和他的合照。

照片上,她頭頂的高度和他的下巴差不多在一條水平線上。她穿著蔡琳學生時代的衣服,清純的裸妝,頭髮也散了下來,看上去還有一些緊張,真的就像是個大學生。他眼神溫柔深邃,笑容沉穩文雅.....看起來就真的像是她和夜洛多年前的一張合照。

只是,照片上的她還停留在青澀的十八歲,原本還有點孩子氣的夜洛,卻已經變成一個成熟的大人。

「艾小姐,妳要喝點什麼?」

聽見他的聲音,她趕快藏住相機,清了清喉嚨:「水,水就好了。」

點好飲料,一桌人聊沒多久,西班牙海鮮飯就端上來了,看著盤子裡的大蝦、扇貝、檸檬、珍珠般的米飯,艾以煙不由食指大動,毫不客氣地大口大口吃起來,每次吃飯她總會嚇到一些人,這一回也沒例外。

「沒想到天后竟然這麼能吃....」

「食量真好,好羨慕。」

韓菲趕緊遞上水:「餓了是吧,來來,小心別噎著。」

艾以煙搖搖手,悶不作聲地吃完一盤飯,再次抬頭,發現大家也才剛動刀叉。她正在搖擺不定是否要加點,鐵川已經把服務生叫過來重新遞給她菜單:「妳看看要點哪個......看妳這種速度,不瞭解情況的人還以為韓導虐待妳了。」

「今天是真的餓了。」

「這一路上我就沒看妳不喜歡吃什麼,這種海鮮飯做起來多簡單,妳也太好養了。」

她有些發窘:「我不會做飯啦。」

「猜到了。」他搖頭笑了笑:「不過沒事,我做飯還不錯,可以來我家蹭飯。」

那你的女朋友沒和你住在一起嗎?有其他女生去你家吃飯,她不會介意嗎?本來想這樣問,想了想還是覺得西方文化很講究隱私,他們也沒有好到無話不談的程度,還是不要問比較好。

「有機會的話一定嚐嚐你的手藝。」只能說著這樣的客套話

心裡很清楚,和他走向彼此的距離也就到此為止,一定不能再近了。

 

巴塞隆納的格拉西亞大道上,巴由之家大樓牆面採用沙石與陶瓷片,彩色玻璃和釉彩氧化工藝,充滿印象畫風格的質感。海藍色的屋頂,陶片與彩色玻璃混搭的漂亮煙囪,表現手法超越了建築史上所有的房子。

高第四十歲以後,作品具有革命性的特徵。哪怕是在一群華麗的樓房中,他的房子不是最高,也不是佔地最多的,卻總能在第一時間吸引人們的注意力。與那些冰冷剛硬的鄰居相比,巴由之家顏色協調如同揉入了花香及草葉的自然生靈。整體看上去,不像是人為建造,像是從大自然中長出來一樣。

艾以煙和鐵川坐在拉格西亞大道的樹蔭下,拍最後一場對手戲。

「畢業以後,我就要回國了。」

「.....是嗎?」

「你呢?」

「我不知道,可能回北海道吧。」

艾以煙看著對面的巴由之家出神很久,鐵川也默默地抱著書,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終於,她往他的方向坐過去了一些,從他身後抱住他的腰,把臉埋入他的背心。 他有些驚訝地抬起頭。

「佐風,我會想你的,不想和你分開。」她眷念地靠在他的身上

他把書本放在旁邊,轉過身扶住她的雙肩,異常認真地看著她:「我有一個辦法,讓我們以後不分開。」

「嗯?」

「對不起,我什麼都沒準備,我不知道妳會這麼說,我也是剛才想到的。」他顯得有些侷促,但還是堅定地說完:「我們結婚吧!」

「....啊?」她眨了眨眼睛:「可是,我們根本就沒有戀愛過,你怎麼就直接跳過這一步....」

「Cut!」

聽見韓菲的聲音,艾以煙充滿少女情懷的眼睛立刻橫成兩條長縫:「又是太刻意了對吧!」

「以煙,妳這哪裡有一點驚喜的樣子?滿臉就寫著一行字:我好驚訝,所以觀眾就馬上會看到我們親親了。不能自然一點嗎?」

「我也不想啊,問題是妳也要看是誰跟我拍戲,鐵川又不是演員,一想到他會覺得不自在,我也會不自在啊。」她很是無奈

鐵川原本只是在旁邊笑,這時也趕快補充說:「我沒有不自在,還有點期待啊。」

「你...」

「能得到天后主動獻吻,是所有男粉絲的夢想吧。」他說得很自然,一點也不覺得尷尬:「我只是個普通男人,不要對我道德感期待太高。」

「粉絲?你明明說不是我的粉絲,只是喜歡的電影剛好都是是我主演的。」

「那很明顯是在說謊啊。」

真不敢相信一個人可以這樣理直氣壯的說這種無恥的話,她的眼睛又一次的瞇了起來,一臉的無奈:「...這有什麼好說謊的?」

他回望了她片刻,忽然嗤的一聲笑出來:「好笨。」

「又說我笨,你說話總是沒有邏輯,怎麼能怪我笨。」如果對方是昊然,她已經掐著他的脖子了

韓菲揮著劇本:「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可以打情罵俏,怎麼演戲就演不好呢?再來再來。」

於是,剛才那一幕又重演。佐風求婚以後,又到了之前NG那一段。奇怪的是,從鐵川說了那句 "有點期待" 以後,她居然不再覺得害怕了,演得更投入了一些:「可是,我們根本就沒有戀愛過....你怎麼直接跳過這一步開始求婚了?」

「我們結婚以後,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談戀愛。」

陽光中的他微微一笑,就好像溫柔的眼角都揉合了光線。她的驚訝是明顯的,但這樣也無法藏住眼底的喜悅,看見他握住自己的手,滿腔的幸福終於溢了出來,她抬起頭湊過去吻了他,他淺淺地回應著她。

「NG!」

兩個人被這一聲分開了,韓菲對鐵川搖晃著劇本,在他身邊坐下:「鐵川,這次是你的問題,你回吻得太快了,佐風是第一次被蔡琳親,照理說應該驚訝一下的,記得,反應還要青澀一點....」

看了一眼鐵川,艾以煙掏出鏡子,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變成了什麼樣。第一次與鐵川接吻的緊張,原來並不是錯覺,也不是因為清醒過來才被嚇到。這一次也一樣,剛才碰到嘴唇的瞬間,她又明顯感到全身麻痺,他回吻她的時候,那種感覺變得更加劇烈。

這種融合了害怕、緊張,卻又令人有所期待的觸動,已經太多年沒有過。

「大概要幾秒呢?」她聽見他在問韓菲

「這種事都是水到渠成的,不要太快就好。」韓菲無言地擦了擦汗

看見他一臉迷茫,艾以煙忍不住笑了。然後,看他回頭朝她點點頭:「等一下演的時候,我怕拖太久了,該輪到我出擊的時候,妳掐我一下。」

「好!」 她笑得更歡樂了。

 

再一次開拍,他念完臺詞。她又一次抬起頭輕輕吻住他,大約等了兩三秒,她還沒來得及捏他,卻因為陽光燦爛,想起了他之前說的笑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韓菲撐著額頭,已經做好無限次NG的心理準備。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突然想到了好玩的事情.....再來吧。」艾以煙心裡感覺這很棘手

「沒事,慢慢來。」

看見他溫和地笑容,她有種他好像很享受拍戲的錯覺。不過沒太多時間思考,又一次打板了。照例念完對白,他握住她的手,大概是這一次接吻之前,他的表情認真多了,讓她再也沒有心思去想別的。只是緩緩地呼吸,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氣。

這一次他略為睜大眼睛,也沒有等她掐自己,就在短暫的錯愕後微微張開口,吸咬著她的唇,雖然動作溫柔,輕咬的動作也像是有些急不可耐。心臟有規律的高速跳動,全身的力氣都快被抽空了,她情不自禁地摟住他的脖子,小心的回應著。然後,他用力摟住她的腰。

因為,導演說過這場吻戲是不能太激情的,一定要有青澀的感覺,所以,他即便深深吻了下去,動作也很緩慢,帶著壓抑的侵略性,一絲一絲地偷走她所有的呼吸.....

拍完以後,劇組們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攝影師摸了摸下巴,異常嚴肅地說:「我覺得鐵川在親女孩子的時候,那感覺,嘖....怎麼說呢...說不上來....」

韓菲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場吻戲的重播:「太深情了。」

劇組人員全都圍了過去看重放吻戲的時候,艾以煙為了避免氣氛尷尬,打算溜到旁邊去看雜誌。但才剛坐下來,面前突然多了一束淡粉色的花。是怒放的、鮮艷的,沒有一點枯萎的風信子。

鐵川在她身邊坐下:「本來覺得紫色妳可能更喜歡,但那種顏色太憂鬱了,所以選了這種心情會好的顏色。」

「這,這是?」 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她抱著大把的鮮花呆在原地。

「恭喜海外部份殺青,導遊辛苦了。」

他剛一說完,韓菲和其他劇組人員也跟著一起鼓掌。心中湧起了難以言喻的激動情緒,她站起來,向在場的人都鞠了個躬。

但她的眼睛卻看見了巴士月臺背後,金髮性感美女的半身海報。海報下面寫著西班牙話她看不懂,但是那張臉和下面的名字,她卻認得----Elsa Pataky。

之後,周圍的人說的話,她都沒怎麼聽進去。 迷茫的回到飯店,看向窗外黑夜中的巴塞隆納,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乾脆打開電腦上網打發時間。第一件事,就是打開臉書,找到了鐵川的頁面。她把他的臉書又再次翻了一遍,卻沒有看到一點和Elsa Pataky有關的內容。 他為什麼要把女朋友的事藏得這麼好?

飛機即將起程離開巴塞隆納。

一場即將飛完半個地球的旅行,會將飛機帶到上萬公尺的高空。引擎的轟鳴像是地心烘爐的聲音,像是一場即將噴薄而出的災難。

當年,夜洛不告而別,兩手空空搭乘飛往威尼斯的航班,去投靠在那邊做生意的親戚。同一天,爸爸剛動完手術沒多久。她工作結束後,就直接到醫院探望父親,當時她心裡還是有那麼一絲希望的。如果有一天,她能把錢賺回來給周曉東,自己還可以重新去找他和好如初。他一直如此體諒自己,一定可以理解她。

沒想到還在醫院,就接到了同學的電話,說夜洛出國了。 過度的震驚讓她不眠不休,甚至想搭下一班的菲機追到義大利去。她發了無數條簡訊給他,可一直發送失敗。半夜從床上驚醒,上網查航班到站表,前一天飛威尼斯的航班旁邊卻出現了紅色警報「事故」,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刷新了十幾次頁面。也是無論怎麼刷,那兩個字都像是新拉開的傷口,血淋淋地呈現在她面前。接著彈出的頭條新聞是「A330客機衝入大西洋粉碎性解體,全機二百四十名乘客、二十名機組人員無一生還」。

新聞配了三張照片,第一張是往下墜落的客機,烏黑的煙霧夾雜著金紅的火,把白色的客機完全包了起來;第二張是飛機的殘骸被起重機拖到了海岸邊,大批工作人員用繩子把其他小塊的部份也拉上岸;第三張是消防人員對著飛機殘骸噴霧,大量白煙升起,周圍人山人海,都在目瞪口呆的看著失去外皮已認不出原型的飛機。破敗扭曲的線路和生鏽的機器內臟。

這一切的一切,都與夜洛的屍體如出一轍。

「我是楚夜洛的女朋友,他爸媽都過世了,我是他最親的親人!你不相信問他們,他們都是他的親戚,他們都認識我!你看,這是我們的合照,還有這個,這是他送給我的戒指!還有這個....」

或許是當時的自己太絕望,或許是夜洛的親戚都害怕這樣的情景,也或許那一場空難讓警方都感到悲痛....她並沒有怎麼被阻止,就帶走了他四分五裂的遺體。

窗外的機場開始緩緩移動。

艾以煙摀住隱隱作痛的額頭,機身騰空而起,以驚人的速度升入高空。那樣忽然脫離路面的感覺,就好像要把靈魂從沉重的肉體中甩出,帶著自己飛向沒有痛苦,沒有悲傷的天堂。

 

鬧區購物中心的電子螢幕上,一組組最新珠寶首飾的廣告宣傳片段無聲地閃爍著,在無形中洗腦了哪怕只是抬頭看它一眼的路人。影片中有從酒館走出來的貴族小姐,有站在黑暗巷子裡,嘴唇勾勒出弓形線條的濃妝女子。

濃妝女子邪氣地笑,在漆黑的角落裡描著紅唇,又將鏡子挪遠一些端詳自己的臉上的妝。

她雙手交叉展示出今年夏季工藝秘寵---木質首飾與七彩珠寶。

「就是一塵不染的天使,內心深處都有變成壞女人的渴望。忌妒、毒辣、墮落、妖豔,就像我這樣。」字幕閃過之後,背景變成一片漆黑,螢幕上的女人用戴著珠寶的手撥弄長髮,重重地咬了一下紅唇。同時手寫字體一筆一畫浮現「艾以煙」三個字。

董事長的辦公室裡,同樣造型的海報被抖了一下,往下展開。

艾以煙扶助額頭,一副被打敗的樣子:「你叫我來這裡,就是要我看這個?」

「對!」

黃雨澤指了指海報上的她,一副好像她和自己有什麼很親密關係的驕傲樣子:「這簡直就是性感的極致!」

她長嘆一聲,走出辦公室:「我還是先去工作了。」

但剛拉開門,就看見另一個男人走進來。 他長得高大瘦長,站在人群中總是鶴立雞群。因為長相過於冷酷,總散發著一種不可靠近的氣質,使他曾在演藝圈大起大落無數次。一頭黑白相間的精神短髮,幾道深而短的皺紋在眼角蔓延,那張臉孔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年輕。有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女人緣極好,但妻子過世後就沒再娶。他叫黃易,穩坐集團的第一把交椅。

艾以煙收斂了之前的傲氣,畢恭畢敬地笑著:「董事長。」

「以煙,好久不見,西班牙那邊拍完了?」

「是啊,不過過兩天還要繼續開工。」

「恩。」他簡短的回答,看了一眼她身後的兒子:「阿澤投資的片要辛苦妳了。」

「啊?」她回頭看了一下黃雨澤:「等等,我沒接這部片子啊,可能沒有時間....」

「以煙,這部片是指定妳當女主角。」

不容質疑的口吻,讓她張開嘴巴卻無法把話說下去。然後,黃易又淡淡地補充:「這幾年電影市場很不景氣,大投資的電影不多,好好演。」

最後那三個字讓她走到電梯裡都還覺得很氣,她就是不滿意黃雨澤那種隨隨便便的態度,演戲對他而言根本是在玩的。他不知道,作為演員,最大的成就是將自己製造出來的形象,化作人們心中鮮活的真實,他看不到有些演員為了某一個細節而半夜爬起來對著鏡子練習的辛苦,也看不到那些被殘酷競爭刷下來的眼淚。這樣一擲千金的行為,簡直是對其他演員的羞辱。

想到這裡,她都很羨慕那些能做自己夢想職業的人。一想到從事自己夢想工作的人,第一個進入腦海的人是鐵川。她下意識掏出手機看了看,上面依然只有一個禮拜前兩條簡短的簡訊:「我現在在外面出差,過幾天聯絡妳,鐵川。」

「好,回頭見。」

回來以後,他把佐風在室內的戲拍完,就留下這則訊息消失了。他所謂的「幾天」,究竟是多久?他到底去了哪裡?是不是回西班牙找他女朋友?還是說他女朋友飛過來看他?想了很多問題,到最後都會陷入一種有些低落的情緒當中------這些跟她真的毫無關係。

其實,從人們步入社會開始,很多看似重要親密的人都不過是生命中的過客。世界那麼大,如果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麼可以牽絆彼此的藉口,即便對彼此有再多的好感,都會因為害怕嘗試,覺得沒有必要嘗試而放棄。

鐵川想來也是一樣,他對她有好感是必然的,但這樣的好感有比多年的女友重要嗎?優秀的男人都喜歡單純的女人,又怎麼會願意和一個當紅的女演員牽扯不清。 每次想到這裡,那種一頭熱的感情就會淡化很多。艾以煙按了一下關門鍵,一隻手卻壓在了電梯門上,把門強制推回去。黃雨澤衝了進來,在關門鍵上快速按了幾下,把她推到玻璃前的不鏽鋼欄杆上,低下頭強吻她。她嚇得倒抽一口氣: 「阿澤,你做什麼啊,放開!」

「妳在西班牙這段時間手機都打不通,簡訊郵件也不回,這是懲罰!」

儘管扭過頭,沒有讓他親到嘴唇,卻躲不過熾熱的吻。他一路順著她的頭髮吻到了臉頰、下巴、鎖骨,但又像是怕會冒犯到她一樣沒有繼續下去。

她肩膀一縮,手提包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電梯門也「咚」的一聲打開了。

門外的說話聲警醒了他們,卻沒有給他們足夠的時間改變親吻的姿勢。

一樓電梯門口,韓菲的下巴像是掉下來了一樣。 子昂和鐵川也錯愕的看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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