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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沒有我對他比較好。」他強迫自己沉住氣,試圖讓她,也讓自己相信。「假如生命沒有意義,擁有再多再好,有什麼用?」

 

他頹然垂下頭。

「不要讓他難過太久。」她輕聲的說

他抬起頭,渙散的眼神漸漸有了焦點,遲疑的腳步變得果決。

透過敞開的布簾,她看到兩個相擁而泣的身影。

她的手觸碰著剛打下的句子:

「可不可能,最寂寞的其實不是公主?」


 

那扇關了九個月的門重新打開,她走進這個曾經讓她深惡痛絕的公寓。

「夫人臨時回來,我來不及派人打掃,家具平常有防塵布罩著應該不會太髒,我把它們掀掉...」

「不必了。」她深吸一口這公寓裡的空氣,孤寂不見了,只剩下空曠。

「夫人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去找個人來整理?」

她對管理房子的門房搖搖頭,在她手裡塞進一張歐元鈔票。「我只是回來看看,不會待太久,不用麻煩了。」

 

門房太太捏著鈔票站在那裡猶豫不決,擔心被難得回來的屋主認為她不夠盡責。

 

「要不要我幫妳把信件帶上來?」

「信件不是都轉給律師處理了嗎?」

「還是有一些邀請卡之類的東西。」

「以後有這類的東西,就送給想去的人吧。」

 

寒暄幾句後,門房太太沒能服務到她,感到不安,但也無話可說,只好離開。

 

「對了,以後不要叫我夫人了。」

「喔...喔..那,待會見。」

 

門關上後,她走到窗口,拉開厚重的窗簾,溫暖的陽光灑進這個塵封已久的屋子。

她靜靜的站在窗後,看著停放許多高級房車的中庭,沒有一輛是她所熟悉的,

門開了,車子開進來,又出去,沒有一輛,是她所等待的。拉著窗簾,她試著喚回當初的心情,

但是什麼也沒有,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恨前夫了。

 

沒有愛,也就不會有恨。

 

她曾經試過更種方法,擺脫受傷的情緒,但就是不懂這一點。

 

走進房間,一把扯掉床單,她將自己拋在這張睡了十年的床,在這張床上,

她從滿懷夢幻的少女,慢慢轉變為充滿苦澀的怨婦,而這些改變,她竟然都沒發現。

側著頭看向窗外,陽光舒服的按摩每個毛細孔,在她印象中,冰冷、孤寂、

灰暗的公寓,原來也可以這麼溫暖、明朗、愜意。

 

閉上眼睛,心裡念著:「不是叫你賣了它嗎?你是故意不賣的吧。」

 


 

門房太太等到晚上十點半,夜幕低垂,轉身對著丈夫說:「我看夫人應該不會走了。」

「她在自己家裡,妳管人家那麼多做什麼?」

「她一個人,沒有東西吃,恐怕連冰箱要插電都不知道,說了待一下就走,但都待一整天了,不會出什麼事吧?我還是上去看看比較好。」

她被先生拉住。「人家搞不好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怎麼可能?夫人以前最怕自己一個人,還老要我上去陪陪她,她就像個孩子,連怎麼用微波爐都不會。」

「人總會變嘛。」

「沒變得那麼快。」

「那妳好歹也給她機會學習改變,必須生活在一起最久的人不是別人,是自己,早點學會怎麼跟自己相處,對她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她撇撇嘴,家裡這口子又犯了哲學病,只會說不會做。

等到隔天下午,門房太太才終於接到她的電話。

 

在餐桌上放下一堆物品:「按照您的吩咐,我去買了一些麵包餅乾和微波餐盒,這些東西不夠營養,

我另外幫妳準備了一些我自己做的餐盒,都是些家常菜,有飯有麵,來,我教妳怎麼微波,不要讓自己餓著了。」

 

「我會用微坡爐啦,謝謝妳了。」

「妳會用微波爐?」

「當然,我在台灣一個人住呀,喔,還有個室友,」她掩嘴竊笑:「不過他是個生活白癡。」

「他?妳在台灣有男朋友了?」

「才不是,是我姊妹淘,他也在柏林,有機會介紹讓妳認識。」

看她打開家庭餐盒,飢不擇食的掰了一節麵包沾醬汁吃,她拍開她的手:「我去熱一下,比較好吃。」

「所以,妳從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現在?」

「恩,」嘴裡塞滿鯷魚義大利麵:「好久沒有睡得這麼舒服了。」

「妳決定住下來嗎?」

「恩,我退掉飯店房間了,在柏林這段時間我就住在這裡吧,住到把房子賣掉。」

「在這裡住那麼久了,妳捨得賣嗎?不然,可以出租呀。」

「出租?」她吞下麵條沉思著,突然靈光一現,開心的拍手:「不如我來租給學生吧!」

「學生?」

 

她興奮的點頭:「這裡有五個房間,二個客廳,頂樓還有一間傭人房不是嗎?」

「兩間,妳有兩間傭人房。」

「那太好啦,找個人把小客廳也改成房間,總共有八間房,專門租給台灣留學生,妳看怎麼樣?」

「學生啊?不知道其他住戶會怎麼說,很多肯定是不會同意...」

「我自己的房子,愛幹嘛就幹嘛,鄰居不高興,就叫他們都去死吧。反正我又不住這裡,怎麼罵我都不會有感覺。」

 

門房太太錯愕的看著她。

認真的對她說:「現在的這個女人,跟以前的那一個,簡直是判若兩人。」

「真的嗎?我以前有那麼糟糕?」

「也不是糟糕,而是.....verschwinden,以前的妳好像不存在的生活。」

她咀嚼著這個德文單字verschwinden,消失,比不存在還慘,而是明明存在,卻不懂得為自己發言。

生活裡有許多看似不起眼的小細節,這些小細節,都象徵一個又一個瑣瑣碎碎的主張,沒有人可以代替自己發言,

在不依賴別人,而必須自己面對的時候,這些瑣碎的主張,就組成了生活的全部。

 

她的視線落在空盪盪的儲物櫃。

 

「妳有空陪我去買東西嗎?不是要去血拼,我想請妳帶我去超級市場買些日用品。」她咬牙,一臉決心:「還有,我要學做妳這道鯷魚麵。」

「妳要自己.....煮飯?」

她點頭。「還有那道炸餃子,實在太好吃了,還有還有,這個葡萄牙麵包,妳自己烤的嗎?我通通都要學。」

 

門房太太低頭看了看椅腳,是不是椅子壞了,怎麼會突然覺得頭暈了起來?

 

 

傲驕司機坐在噴水廣場旁的露天咖啡,邊講電話邊等人。

 

「什麼?妳今晚要辦趴?」

「妳下廚?我突然想起,今天跟明天,還有後天我都沒空喔,請我去喝喝下午茶,我倒是有空。」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廣場前,一個瀟灑挺拔的男人走下車,舉手投足間充滿男人味。

他朝他揮揮手,笑出一臉陽光,驚擾了幾隻鴿子。

「他來了,妳等等,不要掛。」

放下電話,給他一個扎實的,佔有慾十足的深吻。

「開會累不累?」

「不累,跟誰講電話?」

「公主大人心血來潮,今晚要在她家辦趴,邀請我們過去。」

「好主意!」

「我姊要下廚。」

他的笑容僵住:「會不會死人呀?」

傲驕司機輕笑的拿起電話,轉述他的評語,一來一往的譏諷幾句後才掛上電話。

「怎麼樣?」

「今晚八點,公主家,不見不散。」

他作勢拿起電話:「我先交代一下後事....」

兩個人輕快的取笑公主一會兒,他說著剛剛開會的鬧劇。

「一切都是照黑豹的稿子演出,他那個合夥人也挺會搧風點火的.....」他搖頭:「他的合夥人說,他從台灣回來後就消失了。」

「他不知道...我姊在柏林嗎?」

他沉沉的說:「知不知道不是重點,我覺得重點是他目前不想見她。」

「真沒想到這個人竟然這麼狠心,放她孤零零一個人。」

「這或許是在幫助她,」他頓了下才把話說完:「有些事情,只有從孤單和寂寞中可以學到。」

 

他思考著這句話:「....在飛機上我就有感覺到了,黑豹走了以後,姊姊好像一下子....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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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永承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